她起身就往外走。
身後,傳來少年“啊”地一聲。
姜菡萏忍不住回頭,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少年發出人類的聲音。
“啊……”
少年舉起一顆糖,那是盒子裡最後一顆。
他把糖遞向她,眸子漆黑明亮。
昏黃燈火照耀着那顆糖,在它身上隐隐透出光澤,把它照成了一顆琥珀。
*
姜祯收到消息,急忙離席,趕回别院,直往後院沖。
然後就見姜菡萏坐在顧晚章房門前的石階上,身後是緊閉的房門。
“哎呀夭壽啊!快起來快起來!”姜祯連拉帶抱,把妹妹從石階上扶起,然後解下自己身上的鬥篷,鋪上,才扶着妹妹坐下,又一次全盤點名,将跟着人的全部批評一頓,“人都死哪兒去了?一個都不在?!”
姜菡萏聲音很輕:“我讓他們走的,我想靜一靜。”
姜祯心疼:“這是遇上什麼麻煩事了?那個狼人是怎麼了?讓你這麼操心?”
“不關他的事,他很好。”姜菡萏兩眼直直望着前方,輕聲歎道,“哥哥,這個世上,好人太少,壞人太多。”
“不怕不怕,壞人一概近不了妹妹的身,哥哥會保護妹妹的。”
姜菡萏轉過臉,看着姜祯:“哥哥,我想殺人。”
姜祯:“……”
“殺人”這樣的字眼,怎麼能從他的好妹妹嘴裡說出來。
“那個馴獸師季二,我想殺掉。”
姜祯:“好好好,殺殺殺。”
“還有别院的副尉叫趙馳,哥你知道這個人嗎?”
“唔,知道,他是景夫人的表侄。——他怎麼了?也幹了讓你想殺他的事?”
景夫人是父親的妾室。
父親母親過世之後,姜菡萏長住别院,姜家主家的内宅就是景夫人當家。
姜菡萏心說難怪那麼嚣張,從不把郭俊放在眼裡。
“嗯,他做了很大的壞事,我知道,可是我沒有證據。”姜菡萏發愁,“所以,我該怎麼才能殺了他?”
妹妹向來不管閑事,能讓妹妹說他做了壞事,那一定是很壞的事了。
姜祯深思熟慮一下:“一會兒我把他叫進屋裡,摔杯為号,讓郭俊帶着人進去把他殺了。”
姜菡萏覺得不妥:“沒有證據,殺人難以服衆,何況他還有幾個心腹。要不……我犧牲一下色相,說他非禮——”
話沒說完,姜祯連連反對:“不可!絕對不可!”
姜菡萏其實也不是很願意犧牲。
兄妹倆對望一陣,都有些愁眉苦臉,雙雙捧住臉,搖頭。
“唉,殺人好難啊。”
身後“吱”地一聲響,房門從裡面打開,把兄妹倆吓了一跳。
顧晚章站在門後,臉色比昨天更加蒼白些,他居高臨下,背後是漆黑無光的室内,像個幽魂似地,一雙狐狸眼微微上挑,用一種藐視一切的眼神看着兄妹倆。
“啊啊!”兄妹倆人都吓了一跳,姜祯更是忍不住嚷出來,“你是鬼啊!走路不帶聲的?!”
然後才反應過來:“你你你不是應該還在昏迷嗎?”
顧晚章冷冷道:“就算是頭豬,被人灑過一次迷藥,第二次也該知道屏住呼吸了。”
“……”兄妹倆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在這方面都沒什麼經驗,不懂。
“做個交易如何?”顧晚章道,“我幫你們光明正大殺了那個趙馳,你們放我走。”
“醒了也不說一聲!”姜祯指責,“你竟然偷聽我們說話!”
“家主大人,看看清楚,是你們二位跑到我房門前說話的。”
顧晚章嘴裡喚的是“家主大人”,眼睛望着的卻是姜菡萏。
他對這位姜家嫡女所有的印象,大概是“一朵被在養在姜家别院的月下徊”,昂貴、脆弱、遙遠。
昨天被帶進别院,則變成了——啊啊果然越尊貴的貴胄骨子裡越是肮髒,大央未來的皇後,竟然以這種手段蓄男寵!
但今夜,他的想法改變了。
郭俊是個老實人,或者以為他顧晚章是個老實人,見他暈過去,竟沒有再探查,就關上了房門。
然後他旁聽了隔壁的全程。
“‘這世道,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就會變成野獸’,說得好。”顧晚章道,“就沖這一句,我願意跟你們做這個交易。說吧,成不成交?”
“不成。”姜菡萏直接拒絕。
顧晚章皺眉:“若沒有我,以二位的草包之姿,就算殺了此人,必定也會留下把柄。”
“那又怎樣?”姜菡萏問。
“……”顧晚章一時語滞。眼前這二位确實都不是特别要臉的人,身份又過于高貴,沒人能拿他們怎麼樣。
“你留我在這裡到底要幹什麼?”顧晚章有些惱怒,“姜小姐對一個鬥獸場裡出來的獸人尚且十分關愛憐惜,顯然并非任意妄為之輩。顧某真心請教,小姐把顧某弄到此處,到底意欲何為?”
自然是留着你,等到将來兵禍降臨,讓你施展才華,力挽狂瀾啊。畢竟在惠州那樣的不毛之地都能籌出十萬石糧草,要是身在京城,那還了得?
可惜這理由沒法說出口。
而且顧晚章不知是不是因為聽到了什麼,神情比起昨晚要溫和許多,眸子裡更是隐隐有一份難得的認真。
姜菡萏想了想,道:“我不能放你走,但要是你能除去趙馳,我不會再給你用迷藥。”
顧晚章盯着她,半晌後:“成交。”
話音才落,隔壁傳來一聲“嗷”地一聲狼嚎,透着痛楚與驚慌,還夾着鐵鍊聲響。
那少年出事了!
姜菡萏連忙起身,三個人一起沖到隔壁,推開房門。
少年正在踉跄後退,他抱着手臂,左手小臂才上過藥的地方,多了一道燙傷,明顯的是新添的。
傷口的模樣……像是炭盆烙上去的。
按傷口的角度看,他剛才是趴在炭盆上聽他們說話?
他應該聽不懂吧……單純隻是聽見姜菡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