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寒侵曉,檐角凝着薄霜。
孟葉如往常一樣前往衙門值守,一踏入衙門,就看見一臉困倦,喝着蘭陵美酒提神的謝晗。
"謝老弟,魏總旗說昨夜有個黑影,"孟葉撩袍坐到他案角,"一會兒飄大院,一會兒蕩馬廄,末了還竄上西牆老槐樹……莫不是你裝神弄鬼?"
"衙門裡轉了三圈便吓着他了?"謝晗懶洋洋支起脖頸,挪動座椅,遮住身後開了一半的寝室房門。
孟葉順着他的身後望去,這才瞥見寝室内鋪開的青布被褥。"你竟宿在公署?莫非有要案?"他說着随手翻開一冊卷宗,卻見某頁批注欄赫然畫着隻龇牙的簡筆狐狸。
"邊城哪來大案。"謝晗抽回他手中文書,合上"盜雞三起、丢鞋五雙"的記錄,漫不經心道,"不過是一地雞毛。"他忽然凝望硯台中自己晃動的倒影,輕聲道:"我覺得,我會離開他。"
孟葉一愣,臉上寫滿了疑惑,忙追問道:“離開誰?”
謝晗輕輕歎了口氣,正欲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時,一名士兵匆匆進門,禀告道:“啟禀謝大人,方琪求見。”
謝晗微微挑眉,轉頭看向孟葉,苦笑道:“說曹操曹操到。”
孟葉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謝晗面無表情地對士兵說道:“告訴他,我事務繁忙,沒空見他,讓他先回家吧。”直到此時,孟葉才恍然大悟,原來謝晗口中的“他”,指的正是方琪。
孟葉眉頭微皺,臉上露出關切之色,忍不住問道:“你和方琪吵架了?”
謝晗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地說道:“沒有。”隻是單純地,不想見他罷了。
孟葉剛欲再開口詢問,方琪卻已自行推門走了進來。
他臉上帶着一抹歉意,目光誠懇地看向謝晗,說道:“謝晗,我有件極為重要的事,非得請你幫忙不可,能否耽誤你片刻時間?”
謝晗緩緩擡起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試圖掩蓋方才拒見時的冷漠。然而,這細微的神情變化,卻被一旁的孟葉盡收眼底。
孟葉識趣地丢下一句“千戶所還有事要處理”,便匆匆離去,避開了這尴尬的氛圍。
方琪見孟葉離開,向前走了幾步,神色凝重地說道:“你還記得巴雅爾嗎?他的家鄉寶音城如今正被軍閥圍困,極有可能會遭到慘無人道的屠城。”
謝晗聞言,臉色驟變,眼中閃過一絲震驚,急切地問道:“這消息從何而來?可不可靠?”
方琪不敢耽擱,連忙将等在門外的一名異族男子招呼了進來。
經過一番交談,謝晗得知,這位異族男子正是烏恒族的族長巴雅爾,而此人,正是自己敬佩已久的人物。
此前,謝晗就聽方琪說起過,方琪在外遊學時,曾多次受到巴雅爾的慷慨相助。
不僅如此,巴雅爾還耗費心力修建了數所慈濟堂,專門收留那些被麻風、天花、傷寒等惡疾纏身的可憐之人。
用佛家的話來說,巴雅爾此等善舉,當真是功德無量。
謝晗本就對巴雅爾滿懷敬意,今日得以親眼相見,更覺對方氣度不凡,從容不迫,心中暗忖此人值得深交。
巴雅爾微微颔首,神情悲戚,随即便詳細地講述起寶音城即将面臨屠殺的種種确鑿證據。“
半個月前,那些軍閥竟借口寶音城藏匿刺客,連夜将寶音城圍了個水洩不通。那軍閥頭目維明多,在西域可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屠城狂魔,屠城,對他來說,不過是早已定下的交戰規則罷了。而且,我手下有一名士兵,設法混進了軍閥的隊伍。據他傳來的消息,他所在的軍營已經接到了明确指示,三天後便要對寶音城展開屠城行動。”
巴雅爾說到此處,眼眶泛紅,聲音也微微顫抖,“我半月前來到邊城采購草藥,這才僥幸躲過了圍城之禍。如今,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城中上千條無辜的性命,如今隻能仰仗謝大人的慈悲之心,施以援手了……”
謝晗聽着巴雅爾的講述,隻覺得心驚肉跳,一股寒意從心底油然而生。
救人,他自然是想救的,可寶音城所屬的善繕國,與西且彌國素有世仇。
善繕國向來貧瘠弱小,多年來一直飽受周邊諸國的欺淩。也正因侵.犯善繕國毫無利益可圖,西且彌等周邊國家才在多年間沒有再與之發生紛争。
若貿然派兵去救寶音城,雖說能救下那上千名老弱婦孺的性命,但也必然會與軍閥結下深仇大恨,甚至還會引火燒身,給自己和西且彌國帶來無盡的麻煩。
即便謝晗平日裡鮮少涉足政.治,也深知這是一筆無論如何都要虧損的買賣。稍有理智的西且彌人,都絕不會同意為仇人出頭的做法。
謝晗微微皺眉,面露難色,緩緩開口道:“此事關系重大,牽扯甚廣,絕非一朝一夕能夠決定。”
巴雅爾也明白這件事可不是捐捐錢、修修廟這麼簡單,但他實在走投無路,隻能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謝晗身上。
他從懷中拿出一串佛珠手鍊,悲傷道:“我到邊城後,順便為我慈濟院中十七歲的惠娘買了一條手鍊,本來想等她的傷寒痊愈後,可以戴着這條手鍊,當成嫁妝,找個好婆家。現在,這手鍊怕是用不上了。”說完,他将手鍊放在謝晗手心,行大禮後告退。
方琪拉住謝晗手道:“抱歉,謝晗,他非要我帶他來找你。這事太難辦了,即使你不幫忙,我們也不欠他什麼。”之後,他追着巴雅爾傷心欲絕的背影,離開了。
謝晗靜靜地站在原地,凝視着手中那串佛珠手鍊。
佛珠圓潤光滑,每一顆都仿佛承載着惠娘對未來的憧憬,以及巴雅爾對城中百姓的殷切期盼。他的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責任感,眼神逐漸堅定,暗暗下定決心,絕不能對寶音城的慘禍坐視不理,一定要有所行動。
午時。
謝晗經過一番仔細的謀劃與追蹤,終于在那熱鬧喧嚣的怡紅院,成功圍堵了軍閥維明多安插在邊城的眼線——格達。
“謝大人當真是神通廣大啊,我平日裡藏得如此隐蔽,本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想還是被您給找到了。”格達表面上是個整日在各個酒館、花樓中厮混的登徒浪子,實際上,他暗中為軍閥傳遞重要情報,是個極為隐秘的眼線。
“廢話少說。你立刻給維明多帶句話,告訴他,若是他膽敢對寶音城進行屠城,西且彌和夏國絕對不會放過他!”謝晗眼神冰冷,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格達卻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臉上挂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裝傻充愣道:“哎呀,真不知道謝大人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謠言。維明多大人和善繕國向來關系交好,他怎麼可能會做出屠城這種事?”
謝晗目光如鷹,緊緊盯着格達,沉聲道:“你的意思是,維明多根本沒有計劃屠戮寶音城?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巴雅爾那家夥,自私又虛僞。他四處散布維明多要屠城的消息,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撈取好名聲罷了,西且彌和夏國,可都得小心巴雅爾這樣的人。”格達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謝晗冷哼一聲,警告道:“維明多最好别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回去後,務必将我的話原原本本地轉告給他,讓他知道,西且彌和夏國的眼睛可都盯着他。”
……
謝晗來到校事府時,李嶼淮正坐在書房中,專注地處理着公務。書房内,筆墨紙硯擺放得整整齊齊,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墨香。
“今日這太陽可是打西邊出來了?平日裡我們的小旗官大人對我可是避之不及,今天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李嶼淮似乎對謝晗的到來并不意外,他眉眼帶笑,似是打趣,又似是别有深意地看着走進書房的謝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