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承平三年的秋雨像是被熬糊的米漿,黏稠地裹在韓昭的官靴上。他踩着滿地泥漿登上河堤時,靴筒裡早灌滿了混着碎稭杆的濁水。七日前三川決口的轟鳴聲仍在耳畔萦繞,此刻眼前蜿蜒三十裡的潰堤處,倒伏的柳樹上挂着半截褪色的襁褓,暗紅血漬在暴雨沖刷下暈染成蛛網狀。
"大人,當心滑坡!"親随林主事舉着油紙傘追上來,傘骨在狂風中折了兩根。韓昭擺手推開傘面,鴉青色官袍頃刻浸透雨水。他蹲下身,指尖撚起一撮堤壩夯土,細碎砂礫裡混着大量蘆葦絮——這是修堤最忌諱的填料。
泥牆圍成的臨時衙門裡,算盤珠子噼啪作響混着此起彼伏的咳嗽。主簿王煥捧着賬冊的手抖得厲害,宣紙邊沿被汗漬暈出鋸齒狀的水痕:"按《赈災令》,本月該發三千石粟米......"他喉嚨突然哽住,像是被賬冊上墨迹未幹的數目燙了舌頭。
"實際到倉八百石。"韓昭的鐵尺劃過紙面,尺尾墜着的青銅獬豸"當啷"撞在杉木案幾上。蜷在角落的監糧官打了個哆嗦,後腦勺磕到牆上挂的《河防十要》,泛黃的輿圖簌簌落下幾點黴斑。
泥牆外忽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二十幾個赤膊河工撞開草簾。他們擡着的門闆上躺着個精瘦漢子,半截鐵鍬頭貫穿左胸,血水順着門闆縫隙滴落,在韓昭的官袍下擺洇出暗褐色斑痕。
"青天大老爺做主啊!"為首的瘸腿老漢撲通跪倒,膝蓋砸在夯土地面上悶響,"劉把頭清早帶我們補堤,挖到個青銅匣子說要報官,轉頭就讓監工......"
破空聲撕裂雨幕。
三支雕翎箭穿透窗紙的瞬間,韓昭反手掀翻杉木案幾。箭矢"奪奪奪"釘入賬冊堆,王主簿癱坐在地,□□漫開一片水漬。鐵尺寒光閃過,韓昭已抵住監糧官咽喉:"工部水司的人在哪?"
青銅獬豸墜子晃過對方瞳孔,這個方才還抖如篩糠的八品小吏突然咧開嘴,後槽牙迸出脆響。等林主事帶人按住他,暗紫色的血沫正從嘴角溢出——牙裡藏了牽機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