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應聲退下。
等外間的房門關上,一絲外界的聲音都不再有時,李頤鳴方才走到吳氏床前坐下來,用那雙滿是滄桑卻仍舊蘊含着幾分犀利眼色的眼眸看向床上怨恨了自己整整二十二年的母親。
“母親昨夜睡得可好?兒子伺候您喝粥。”
李頤鳴恭敬的聲音響起時,吳氏怨憎的瞪向他。
對于母親對自己的态度,李頤鳴面上沒有絲毫難過的情緒,依舊靜靜地攪動着碗裡粘稠的粥。
今日,因為府上有大宴,所以他特意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袍衫。
為了給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年輕人留下個好印象,他甚至選擇了自己從未穿過的鮮豔顔色,隻希望能以此來給那年輕人留下個好印象。
片刻後,李頤鳴終于停下了手上動作,沉默的盯着眼前地面,過了好半晌,方見他輕笑一聲重新回過眸來看向床上的老母親。
略略攤手,向她展示自己身上的新衣:“母親覺得,兒子今日這身袍衫如何,可夠喜慶?”
吳氏瞪着眼前這個不孝子,目光疑惑的看了一眼他身上嶄新的袍衫,沒有任何反應。
李頤鳴似乎并不期盼能從自己母親臉上看到任何反應。
便聽他又道:“哦,對了,母親怨了我這麼多年,怕是已經忘了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說着,李頤鳴笑着往前湊了湊,說話間,唇上花白的胡子也跟着顫動起來。
“今日是兒子的生辰啊!是您懷胎十月,費盡心力生下兒子的日子。”
李頤鳴說着,眼裡似有喜色,但更多的卻是瘋狂。
“如何,可想起來了?”
“今日兒子六十了,您是不是也很為我高興?”
李頤鳴自顧自說着,手上重又緩緩攪動起碗裡的粥來,根本不理會床上之人的反應。
“您因為爍柔的事怨了我整整二十二年,就算我每日過來親奉茶飯,亦無法纾解您心頭的恨意。
“隻是您可曾想過,爍柔是您親手養大的孫女兒,難道我就不是您含辛茹苦教養成人的兒子了?
“您說說,您如何能為了一個本來就要外嫁的孫女兒跟我這個親兒子置氣呢!
“我那般努力,那般費盡心機也要往上爬到底是為何?還不是為了大家好,為了光耀李氏門楣,您說您怎麼就不能理解兒子的良苦用心呢!”
縱使事情已經過去二十二年,李頤鳴重新說起此事時,語氣中依舊帶着深深的不解。
李頤鳴怔怔的,想起二十二年前,李爍柔離府時看着自己的怨憎目光,想起她離京之後,老父親氣得吐血而亡,随即母親亦中風倒下的事。
一樁樁,一件件在他眼前飛快的閃現。
床上躺着的吳氏看着兒子今日怪異的舉動,不知他是抽了什麼風,竟又與她說起這些陳年舊事來。
呵呵,他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也是她含辛茹苦親自養大的。
可是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恨不得自己從未生養過他,如此便不會将她可憐的孫女兒推進那深淵火坑裡去。
想起那麼小一團就跟在她身邊的爍柔,那般乖巧孝順的她,吳氏一雙老眼忍不住泛起層層霧氣。
李頤鳴看着情緒終于激動起來的老母親,眼裡露出幾分欣喜。
“母親這般,可是在為兒子高興?”
話音落下,他好似已經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将粥往床頭一放後徑自起身,站在床前看向自己母親,語氣中隐隐帶了幾分興奮。
“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母親,您或許不知,今日有位年輕人要到府上來赴宴,我聽說他已年過十五,且眉眼與他母親極為相似。
“屆時待他見了我,我定要叫他好生給我磕個頭,好代他母親嘗還這些年未盡的孝道。”
說着,李頤鳴沉吟片刻,又繼續道:“我定要叫他知道,我當年所做的一切均是為了他的母親着想,隻要他能理解我,又何愁不能說服他母親呢!”
“母親覺得,兒子說的可有理?”
李頤鳴說完又沉默一瞬,不等吳氏再有反應,忽見他大袖一揚,朝吳氏深深一揖後便徑自滿意的笑着出門去了。
床上的吳氏還在回味他先前說過的一句話。
代他母親嘗還未盡的孝道!
代他母親嘗還未盡的孝道?
是誰,他是誰?
吳氏終于反應過來時,屋中早已沒了李頤鳴的身影。
控制不住心頭猜想的她不由越發激動起來,躺在那裡,喉頭接連發出奇怪的聲響。
“呵……嗚嗚……呵噜……”
聽到聲音的婆子慌忙進來。
見她如此,連忙上前寬慰,隻是她湊到吳氏跟前細聽了半晌,卻始終聽不明白自家太老夫人到底要說什麼。
那婆子見此,一時急得滿眼是淚:“老爺究竟與您說了什麼,将您刺激成這樣?”
婆子有些無奈的擡手将臉上的眼淚抹去,方才注意到自己先前遞給李頤鳴那碗粥竟還原封不動的放在床頭。
婆子見自己一時無法安慰吳氏,便隻得忍着心頭酸澀,将粥端起來:“太老夫人稍等,老奴将粥熱一熱就來。”
婆子說完,便端着粥走了出去。
隻是那婆子前腳一走,吳氏床頭正對着的一扇窗戶突然被人從外面推了開來。
與年輕時的李爍柔長得格外相似的少年就站在窗外,目光探究的看着床上因為過于激動而淚流滿面的蒼老婦人。
床上的老人一雙昏黃老眼被窗外照進來的光線刺激的有些睜不開。
朦朦胧胧間,她好似看到了離開自己二十多年的爍柔。
吳氏滿臉震驚的看着那處,努力想要看清外面站着的究竟是何人。
隻是不待她看清楚,送粥的婆子去而複返,窗外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