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右臉頰的酒窩沒有如期出現。
教室裡隻剩下我們兩個值日生。遠處操場傳來籃球隊訓練的哨聲,隔着一層玻璃,聽起來像另一個世界的聲音。我假裝專注于整理講台上的粉筆盒,把彩色粉筆按長短排列。
"其實我也不是很想和你做同學。"我故意拖長音調,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别在領口的星空鋼筆——那是他送的生日禮物。
王紹楠突然笑了,但和平時那種沒心沒肺的大笑不同,這個笑容很淺,隻停留在嘴角:"嗯哼?"
他走近幾步,身上淡淡的薄荷糖氣息混着陽光的味道撲面而來。我這才發現,經過一個學期,我已經能從他腳步聲的輕重判斷他的情緒——現在這一步一頓的節奏,代表他在思考什麼。
"不知道下學期是什麼樣的。"
我轉身擦黑闆,粉筆灰簌簌落下,
"還是李老師這樣的班主任嗎?
會有熟人嗎?不會又要認識新朋友吧..."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王紹楠突然伸手接過了我手裡的闆擦。他的指尖擦過我的手背,觸感溫熱幹燥。
"萬康馨。"
他很少連名帶姓地叫我,"你話太多了。"
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的睫毛。陽光在他瞳孔裡融化,變成兩汪琥珀色的湖泊。我屏住呼吸,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那串問題背後藏着的恐懼——我害怕失去現在的一切。
"看那邊。"
王紹楠突然指向教室後方。夕陽把整個教室染成橘紅色,每張課桌都拖着長長的影子。孫樂童的座位抽屜裡還塞着她沒帶走的編織毛線;楊振宇的桌角貼着孟佳偷偷畫的小愛心;劉卓的藍色書皮孤零零地挂在課桌側面...
"就算分班,"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這些又不會消失。"
我鼻子突然一酸。是啊,萬淑慶和劉卓被迫分手的眼淚,孟佳暗戀時泛紅的耳尖,孫樂童拔河比賽時堅定的眼神,還有王紹楠在星空投影儀下閃閃發亮的眼睛——這些記憶已經深深刻在我的十四歲裡,誰也奪不走。
"再說了,"
王紹楠又恢複那種欠揍的語氣,
"就算不在一個班,我也可以天天去煩你。"
"誰要你煩!"
我踹他一腳,卻忍不住笑了。
他靈活地躲開,從書包裡掏出個東西扔給我——是個自制的小日曆,一月份那頁畫着大大的笑臉。
"寒假别光顧着玩,記得寫作業。"
他指指日曆上标記的日期,
"這些日子圖書館有天文展。"
我翻看着日曆,發現每個周末都被他畫了小星星。這個表面大大咧咧的男孩,什麼時候細心到連我喜歡的星座都記得一清二楚?
"王紹楠,"
我擡頭看他,
"如果...如果真的分到不同班..."
"那就下課找你抄筆記。"
他打斷我,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動作很輕,像是在對待什麼易碎品,
"反正你數學那麼差,總要有人教。"
夕陽漸漸西沉,教室裡的光影不斷變換。我們沉默地收拾好最後幾本作業,關窗鎖門。走廊空蕩蕩的,腳步聲回響在耳邊。
走到分岔路口時,王紹楠突然從口袋裡掏出個東西塞給我——是那顆銀河限量版水晶泥,裝在透明小盒子裡,在暮色中微微發亮。
"寒假快樂,2分同學。"
他倒退着走遠,身影在路燈下忽明忽暗,"開學見。"
我握緊那個小盒子,感受着它在掌心微微發熱的觸感。遠處,王紹楠已經變成一個小黑點,但我知道他一定又在做那個誇張的揮手動作。
校門口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像是也在道别。我回頭看了眼教學樓,每個窗口都黑洞洞的,但我知道,那裡藏着我們最鮮活的記憶。無論下學期如何分班,無論會遇到怎樣的新同學,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改變——比如王紹楠欠揍的笑容,比如星空鋼筆裡的銀河,比如十四歲秋天這份說不出口的期待。
或許明天,一切都會不一樣。但此刻,月光剛剛好,風也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