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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縷燈光遺漏進庭院的時候,鄢豐便已然穿戴好了衣裳,打着盞燈,悄悄出了門,直到晌午才回到城主府内。
亭台水榭,枯樹聳立。
小小的側院,此刻門正敞開着,第五昭站在院子門前,盯着地上的一塊兒地磚出神。
“阿昭?”
一雙素白長靴出現在視線當中,第五昭擡起頭,剛好看到鄢豐正含笑看着他。
“你出去做什麼了?”
鄢豐回頭看了躲在身後的宋閩一眼,正要開口,第五昭卻又轉移了視線,看向一邊的假山,補充道:“昨天就告訴了你,今天回去。”
鄢豐一愣:“出了什麼事情嗎?”
第五昭垂眸:“……嗯。”
鄢豐反而為難了片刻,斟酌着不知如何開口,第五昭這才注意到她身後還躲着個小孩。
那日在客棧的風波再加上城主府前堵門的百姓,魔君第五昭就住在新垣城的城主府的事情早已在城中傳開了。宋閩當然也不例外的聽說了,如今知道自己當着當事人的面說了人家壞話,很是怯懦,緊緊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放開,整個人都藏在她身後才感到放松些許。
他不滿道:“你把他帶來幹什麼?”
鄢豐溫和的笑了笑:“其實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幫忙,但既然有要事需要處理……”她試探着道,“那我們今日就回去罷,總歸不是什麼大事。”
第五昭卻皺起眉看向她,沒有說話,眼中三分狐疑,更多的則是好奇。
鄢豐見他有興趣,帶着宋閩呵第五昭到自己屋裡,給宋閩倒了點水,遞了盤點心,才坐下。
第五昭難得耐心,等她終于安頓下來,才開了口,語氣卻已經冷了下去:“第五霖昨天同你說了什麼?”
鄢豐不期然轉過頭與他對視,第五昭正緊緊盯着他,眼中固執而陰冷,好像她若是說錯了什麼話,下一刻他就要将第五霖千刀萬剮了不可。
鄢豐笑了笑:“沒什麼,隻是城主說他有事情拜托我,我應了下來,可事到臨頭才知,原來我如今凡人之身,其實根本做不到。所以隻能來找你。”
鄢豐觀察着第五昭的神色,說出這番話來原本就沒想着對方情緒能緩和下來,無非是一番試錯罷了。
然而,話畢第五昭神色竟真的稍霁,甚至率先移開了視線,低下頭為自己斟了一杯茶,認認真真瞧着茶沫起起伏伏,輕啜了一口,沒有說話。
鄢豐看了一眼門外的枯樹:“城主同我說,新垣城内可治病救人的草藥,隻生長在一處魔障密布的森林之中。城主愛妻心切,想我幫忙采一些浮夢草來為夫人調養身體。可我上午同阿閩去瞧了一眼,那一處魔氣太強,浮夢草本又稀有,采摘需要耗費魔氣,于我而言天然困難。”
“哦?”第五昭手中茶水微微蕩漾,他想起什麼似的擡頭看向她,“你如今靈力不是已經恢複了麼?何況你……”他瞥了一眼旁邊的宋閩,後者瑟縮一下,不再言語。
鄢豐倒是并不避諱:“我當初離開昆侖,道心盡碎,靈脈全廢,如今雖然已然有重建之象,積蓄少許自保之力,卻道心終歸還未大成,那一處迷障甚重,遠遠一望便知,以我之力無法企及。”
她看了第五昭一眼,對方竟微微笑了笑,不知在想什麼,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鄢豐心中一陣忐忑。
半晌,他道:“愛管閑事的毛病真的應該改改。”
“雖然你所說也不錯,不過其實我答應他,也算是為了你。”
見第五昭看向她,鄢豐繼續道:“如今飛羽叛軍聲勢浩大,我們這邊卻近乎孤立無援,形勢總歸是不太好,”鄢豐竟真的認真分析起來,沒有注意到第五昭那邊似乎被取悅到,發出一聲低笑,頓了頓,她再次看了第五昭一眼,“此事對你而言不過舉手之勞,隻是費了點麻煩,可是若是事成,城主也已答應我,會考慮支援主城這邊的事情。”
她一聳肩,笑了笑:“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到必這更劃算的買賣,就答應了下來。”
第五昭盯着她,半晌,問:“……在哪?”
“我讓阿閩帶你去。”
宋閩怯怯的看了鄢豐一眼,手足無措的又看了看第五昭,扁了扁嘴,似乎有些退卻。
第五昭蹙眉:“你不同我一起?”
“這事對你而言不算難,你既然答應了我自然放心。我去了也平添累贅。”
第五昭撇了宋閩一眼:“他就不算累贅?”
“帶路的事情,阿閩比我更合适。”
第五昭沒有接話,卻死死看着她,似乎想從她眼中看出什麼來。鄢豐卻始終不言不語,沉靜的看着他。
半晌,他終是冷哼了一聲,妥協的跟在宋閩身後,末了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鄢豐看着他們的背影,猛然對上他稍顯銳利的目光,一愣,卻又突然想起什麼,複又叫住他:
“阿昭,等等!”
第五昭果真立刻停下來,回過頭。
鄢豐迎着他有些期許的目光,眨眨眼:“沒有武器終歸容易受傷,你記得帶上我的劍。”
“你不用?”
鄢豐笑了笑:“等你回來再還我吧。”
她直到眼看着兩人終于走遠,再看不到人影了,才長籲一口氣。
昨晚城主所言,竟果真有幾分可信。
鄢豐不久後也離開了城主府,走向喧鬧市集當中人潮最大的那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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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昭直到三更聲響才進了門。
他大步流星往院内走,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對等在門外的鄢豐視而不見。
鄢豐無奈的歎口氣,隻能去敲他房門。
門半天才開,露出第五昭的臉來,他望着站在門口的鄢豐,半天不說話。
鄢豐問:“阿昭,采到藥了嗎?”
第五昭默了默,始終沒有看她,最終還是道:“明天讓那個宋閩給你,你再拿給第五霖吧。”
鄢豐失笑,腳步下意識往前走了一半:“本就是你做的,又是你的叔父,為何不直接拿去給他?”
第五昭蹙眉低下頭看着她接近了一步的長靴,謹慎的退了一步:“你不睡覺?”
鄢豐嗅着他披風上淡淡的血腥味,看了他片刻,笑了:“好,那我明日去問宋閩要,順便問問他山上的情況吧。”
第五昭不自然的看了她一眼,沉默的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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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昭難得在這一日比鄢豐起的更早。
應該說,他早已摸清鄢豐起床的時間,規律的很,他今日比她早了兩個時辰。
第五昭看着對面緊閉的房門,心中一松,緩緩推開門——
他得去找宋閩那小子一趟,實在不行索性滅他的口,省得說出些什麼不該說的。
他剛推開門,門口竟又聚集了一群百姓。
他回頭瞥了鄢豐房門一眼,“咚”一聲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咕噜噜在他腳邊滾了幾圈。
第五昭漫不經心看了一眼,那正是昨日采藥時,他殺的人。
鄢豐那把劍真是快極了,随手一揮便斬下對方的頭顱。
此刻又聚集了一大群人,為首的竟還是那一日的大漢,警惕的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但又一幅不屑與他講話的樣子。
第五昭嗤笑一聲:“怎麼,又想讨什麼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