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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見的一輪血月高懸天空,野禽嚎叫着,尋找着獵物。
寒夜的風還很涼,發絲穿過空氣一聲一聲振動着,綿延不絕。
唯有昆侖山腳下這座村莊,一夜之間空無一人,卻始終閃着紅色的火光。
“快跑!”
粗布麻衣的少女趔趄一下,又很快被身後的同伴拉起來:“快跑!!快跑啊——她、她要來了!!”
“她、她不是昆侖的……”
“哎别管那麼多啦……瘋了!都瘋了!快跑!她會殺了我們的!!”
修長的劍照出耀眼的銀光,女子一襲道袍此刻已然被染成血色,一步一步從火光中走出。
毫發無損。
她偏過腦袋,骨骼發出嘎吱的輕響,冰冷的劍光瞬間籠罩整個天地,将身後那熊熊火苗活燒出一個空洞來,好像一雙無神的眼睛,和那女子大而空洞的眼神交相輝映,對上停在她面前的一名少女。
“姐姐、鄢豐姐姐,是我,是我呀,我是妙妙呀,你救過——”
“嗤!”
女子聽到她說話卻很費解,麻木的擡起手臂,劍穿心而過,少女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汩汩鮮血不斷流出,她恐懼、憎惡、懷疑、悔恨的望着她,最終傾頹的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
“風、雷、電、雨、雪,急急如律令!”
五道黃色符紙橫空飛出,一群穿着白色道袍的少年将女子圍起來,霎時間天地變色,完滿的血月被烏雲層層遮起,雷風電破空而起,将那群少年道袍後龍飛鳳舞的“羅”字照得清清楚楚。
少年們面色凝重的望着那女子,她臉上攀附着密密麻麻的魔紋,觸目驚心,任誰看了都會不自覺哆嗦起來。
“其他的人很快會來支援,我們隻要再堅持一柱香的時間!”
“吳師弟!”
他們彼此望了一眼,點點頭,口中念起咒來。
被圍在中間的鄢豐面無表情的看着這些年輕的生命,肩膀聳動了一下,舉起了那把昔日的,君子之劍。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那劍光晃得睜不開眼,匆忙之間少年們隻來得及看清鄢豐那雙已經全被血色侵襲的眼睛,和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恐懼而扭曲的模樣——
而這無際崖的血色之夜,不過剛掀開黑色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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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豐覺得很疲憊。
自那一日起,她便好像一直睡着,又好像一直醒着,有一個人擁抱着她,她長着一張和她一樣的臉,朝她咧着嘴巴笑,在她耳邊說:
“鄢豐,恨嗎?”
“為他們報仇吧,鄢豐。”
“殺了他們,把他們都殺死——”
她好像知道那是什麼,但又好像不知道。
她那時候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她”是那個時候,唯一一個擁抱着她,溫暖着她,陪伴着她的人。
她握着劍,似乎像走遍了這個世界上每一片土地那樣遠。她麻木的擡起手臂,即使肌膚都已經僵硬生鏽,也還是擡起手,無數次出劍、收劍,無數次握住劍,直到再也沒有力氣。
終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她想。
她後來是被甘镬劍的悲鳴聲喚醒的。
過了多久呢?
鄢豐睜開眼睛,入目隻有一片鮮紅。
“你再晚一刻清醒過來,我就要殺了你了——鄢、道、友。”
鄢豐迷茫的看着四周。腳下法陣閃爍着微弱的紅光,而她正站在中央,周圍無數修為高深的人将她圍在中間,警惕的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鄢豐卻沒有多餘的表情,聽到這話也隻是麻木的轉過頭,看着衡樞,他今日用了白紗遮眼,即使在夜裡,也仍然能看到鮮血不斷滲出,幾乎将整個白紗都浸透個徹底。
四目相對,鄢豐張了張口,嘴唇幹澀,半天才發出聲音,突兀的笑了一聲,緩慢的說:“…你殺得了我嗎。”
擲地有聲,如同石子在平靜的水面蕩起漣漪,一層一層,久久不停,四周的人聽到她的話立刻戒備起來,長劍短刀雪亮雪亮,晃得人眼生疼。
“鄢道友,我殺不了你,”衡樞也笑,擡起頭看着風雲色變的天際,雷鳴電閃,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晝,照得鄢豐蒼白的臉更加陰冷,半天衡樞才說道,“我們殺不了你,但天道可以。”
鄢豐低下頭,看到眼前死不瞑目的屍體已經堆成小山橫亘在兩人之間,睫毛一顫,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劍桄榔一聲落在地上,雷鳴聲更大,鄢豐低着頭半天也沒有言語,半晌擡起頭,說:“……用不着天道,如今已經徹底入魔的我,你們也唯有殺之後快了。”
“鄢豐,”衡樞幽幽歎了口氣,目光一轉不再看她,聲音平靜,道,“你去失落之地那些日子,陰陽家上下都在為了令妹轉生一事奔波。衡樞雖然向鄢道友許了諾,但将已經殘碎的魂魄修補好再送歸冥府,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逆天而行,是我陰陽家上下替你受了這業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