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特琳德帶着年輕騎士走到靶場的射擊點,兩人從籮筐裡挑選了趁手的訓練用弓。夜幕深沉,訓練場一片昏暗,少數光源來自于遠方宮殿廳堂中的燈火,還有天上皎潔的月亮,十米開外,幾乎很難看清靶心,隻能隐隐約約看到圓形的輪廓。
迪特琳德無數次站在這裡拉弓,閉着眼睛都能射中十環,她讓年輕騎士先手,對方并未推辭,爽快地同意。
她拉弓的姿勢很标準,想必有個不錯的教官,專注地盯着前方,又好像隻是虛看,并未對焦,略微調整角度。
“還未請教您的姓名,爵士……不,或許我該稱您為女士?”
箭矢離弦而去,伴随尖銳的破空聲,遠處傳來一聲擊中靶的鈍響,年輕騎士依舊保持着射箭的姿勢,弓弦震動不止,她松開的右手依舊很穩當。
“艾比。”她的神情不見一絲慌亂,仿佛迪特琳德剛剛隻是問她晚飯吃了什麼,“我是艾比·諾斯頓,亞曆桑德殿下的随從,也是諾斯頓公爵的女兒。”
迪特琳德對諾斯頓這個姓氏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是支持大皇女亞曆桑德的一支貴族,既然使者的主要目的是為大皇女聯姻,那她的人出現在這裡也沒什麼好奇怪。
她從箭筒裡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拉開,沒有什麼比手裡握着武器更能給她可靠安心的感覺。
“那麼艾比小姐混迹在使者團中,究竟是什麼打算?”
她深吸一口氣,幾乎沒怎麼調整角度,立刻就射了出去,箭簇的反光如閃電一般淩厲,随即傳來更厚實的一記悶響。
“好箭術。”艾比小姐鼓掌,“為着您精湛的一箭,我甚至願意回答這個本不該回答的問題。”她正欲從筒子裡抽箭,迪特琳德已經拿出來遞給了她。
“多謝——亞曆桑德殿下吩咐我來瞧瞧希爾特王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笑了笑,再次搭弓,“你知道,使者通常都會把話說得天花亂墜,黑的吹成白的,醜的吹成美的,殿下隻信得過我。”
一箭射出,隐沒在夜霧中。
“若想知道我們殿下的為人,您大可直接用自己的眼睛看,我想亞曆桑德皇女也一定是這個意思,而不是非要通過别的嘴巴,否則她派您來還有什麼意義呢?”
艾比說道:“您看到我和亞伯拉罕與那位外務官交談了麼?我們隻是想知道明天查爾斯大臣和安托萬首相的會談時間,以免耽誤工作。”
她的反應很快,迪特琳德想。毫無破綻,哪怕揭發她是女人,也未能動搖她半分心智。
兩人各射了七支箭,結束一輪比試,走到箭靶前面查看結果,迪特琳德的每一支箭都正中紅心,艾比的成績居然也不俗,五支十環、一支八環、一支六環。以貴族小姐的本事來說,實在是不同尋常。
艾比解釋:“瑞拉赫本就尚武,亞曆桑德殿下對身邊人的要求更是嚴苛,否則沒有資格當她的随從。”
夜霧越來越濃,空氣中泛起潮濕的味道,一滴雨水打在迪特琳德頭頂,沙地上冒出了越來越多的深色斑點,樹葉沙拉沙拉地搖晃着。艾比四處張望,想找個有屋頂的地方避雨,可是雨勢忽然浩大,傾盆而落,瞬間打濕了兩人的衣服。她下意識地想避開迪特琳德,後者卻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這裡離我的房間很近。”
……
二十分鐘後,迪特琳德在外間的壁爐旁邊取暖,忍受着黏在身上半濕不潮的衣服,盯着那散發溫暖橙色光暈的爐火,接過翡翠遞來的熱姜茶。
沒過多久,換了一身幹燥男裝便服的艾比從她的卧室走了出來,蘇紀拿着她的濕衣,說洗淨後會送到她的住處,翡翠從同一個壺裡倒出熱姜茶,端給艾比,兩位女仆高效而沉默地辦完了一切,什麼都不問,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一同告退下去。
艾比在迪特琳德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捧着茶杯,和她一起漫無目的地注視着爐火。
迪特琳德拉着艾比跑回房間的時候,她也沒有絲毫驚慌,照理說,一個單身的小姐和一個單身的騎士,無論如何都是需要避嫌的,她從頭到尾都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也不懷疑迪特琳德會對她有不軌的舉動。
到底在什麼情況下,才會讓她失去從容呢?迪特琳德忍不住想。要是亞曆桑德皇女遭到不測,她也能這麼鎮定自若嗎?
“這裡的雨聲好特别。”艾比突然說,“像音樂一樣,有不同的長短音律。”
迪特琳德想了想:“大概因為千石之殿是由不同材料築成的吧,雨滴打在每種石料上都會有細微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