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蒼穹下,蒼白的弦月高聳在冰川之巅,靜谧的結晶樹森林折射出夢幻的光暈,猶如滿天星鬥降落在人間。
神說,【萬物成孿偶。】
純淨素白的樹梢上,玻璃工藝品般的樹葉簌簌抖動,積雪滑落,一朵纏繞着荊棘的薔薇綻放在枝頭,映襯得十分醒目。
神說,【結晶會記錄。】
于是,一夜之間,冰川地區茂密墨綠的針葉樹林,全都變成了結晶樹,藍綠色的葉脈在透明的軀幹之間流動,仿佛奔流的血管。飛禽走獸上天遁地,紛紛逃離異變的樹林,此處不是适合它們的栖息地,因此結晶樹林雖然美麗,卻了無生機。
細長的劍尖冰冷地閃爍,純白世界中唯一的赤紅薔薇随之消失,出現在她的手邊,口中呼出一團霧氣,月光幾乎将她的金發染成銀色。
随即再度刺出,一劍又一劍。
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她能聽到積雪與皮革摩擦的聲音。
“布勒文爵士。”
迪特琳德回身一刺,劍尖停在對方脖頸的幾寸之前。
“不好意思,打擾到您鍛煉了嗎?”青年的金色長發攏成辮子搭在胸前,忽略了正對着他的危險鋒芒。
“布魯諾特先生。”她收劍入鞘,“這麼晚了有何貴幹?”
半年過去,這位王室教師兼真理學院的“輝之賢者”,在外表上并無多大變化,隻有頭發長了許多。很少有男人把頭發留到這麼長,除了學者。迪特琳德總覺得這個發型很危險。
“睡不着,一起走走?”
“樂意之至。”
城堡庭院四周樹林環繞高高的塔樓上,戴着後冠、白衣如雪的女人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從窗邊消失。
騎士和學者在灰黑磚石回廊中悠然散步,萬籁俱寂。
“白天沒空與您詳談。”迪特琳德呷了一口水囊裡的蘋果酒,甜中帶酸,口味柔和,“您說此行是要到冰川去尋找遺迹,但陛下似乎不是很感興趣。”
“陛下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布魯諾特聳聳肩,“您親眼看到了,他整日在那張搖椅上睡覺冥想,對周圍漠不關心。”
他就好像焊在了那張椅子上,連希爾特王子來了,都不曾變一下姿勢。安托萬首相向他報告近日瑞拉赫神聖帝國的種種舉措,甚至有戰争風險,貝索陛下在聽到一半的時候就睡着了。
實際上,國王陛下病得不是很嚴重,或者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嚴重,就身體健康方面,一直有醫務官照料和卡拉往後盯着,而且才六十多歲。他在冷冽堡親眼目睹了大片森林褪去顔色,變成結晶樹的那一幕,從此之後就變得更加古怪孤僻,幾乎不與任何人交流。
他瘋了。冷冽堡的人們表面上不敢這麼說,心裡卻個個這麼想。
誰能控制他的身體,誰就能控制整個王國。
看來希爾特王子的登基不會那麼順利,要是本就不大的宮廷分裂成王子黨與後黨,那在瑞拉赫打過來之前,王國就會自殺自滅了。
怪不得安托萬首相明天約見卡拉王後會談,必須要探清她的态度才行。
“布勒文爵士怎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看來我不是一個好的散步同伴。”
“不……是我失禮。”
“長夜漫漫,應該聊些有趣的話題啊。”布魯諾特仰望蒼白之月,呼出一團霧氣。
“我對您在真理學院的這半年很關注,隻是看您繁忙,不敢打擾。”
“我倒是一直期盼爵士給我寫信呢。”賢者微笑,“在此之前,我忍不住和您說些逸聞,再來談自己的事。”他遙指庭院中的結晶樹,“毫無疑問,神迹開始在大地上重現。”
“不管那是什麼,它能夠低成本制作紙張,挽救了王國的經濟命脈。”
“呵,所以說貴族和學者看待事物的角度不一樣。”布魯諾特有淡淡的嘲諷之意,“就和遺迹石一樣,王室認為它是商品,信徒認為它是聖物,學者認為它是奧秘。”
“我很樂意從别的角度了解事物,尤其是有您這樣的好老師在。”
“布勒文爵士什麼時候學會拍馬屁了。”布魯諾特擺擺手,“我們之間不用玩那一套。”
半年前,有一位學者從智慧之神斯科瓦薩的石碑上解讀出【結晶會記錄】的語句,一夜之間,冰川附近的森林有一半都變成了結晶樹,和當年【雙子會改變世界】的預言一模一樣,在此之前,世界上從沒有過這種像礦石又像植物的東西。學者聲稱在夢中得到了諸神的啟示,謄寫出一份配方,正是新的造紙之術。
那名學者也因此被封為“晶之賢者”的稱号,帶着一批學院人員趕赴冰川進行研究結晶樹。可惜進展并不像出版業的發展那麼突飛猛進,半年過去,也隻探明了結晶樹可能與冰川特産的不老寒冰有相似的結構,可能是同一物質的不同變種。
“照理說,我本該去本地教會和他打個招呼的。”布魯諾特說道,“我雖然也很想參與結晶樹的研究,但我另外有更重要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