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靈魂啊,願生命之神寬恕你們,願犧牲女神接納你們……”
漫天飛舞的雪花下,絞刑架上的七具屍體也在随風擺動,由于天氣寒冷,已經凍得硬邦邦的,臉色發灰,渾身上下覆滿了冰霜。
他們并列成一排,高懸在瑞拉赫軍營中央,宛如一具駭人的樂器,雪風像是無形的手指,輕輕地撥弄着血肉做成的豎排鋼管。
一位身着潔白主教長袍的老者,正在絞刑架前低聲祈禱,他的面容悲切怆然,念誦着禱文,甚至流下淚來,仿佛上面的屍體都是他的至親至愛。
“多利安大人,您真是好心腸,隻不過千萬别被别人看見您在哀悼他們。”
一位貴族青年走來,他拍拍老者的肩膀,攙扶他慢慢往營帳裡走。
“他們膽敢質疑教廷的正統,說出倒戈新教的話來,活該被絞死。”
“他們并沒有什麼過錯,任誰見到那樣的神迹都會心生動搖。”老者寬厚地開解青年,“正如真與僞是一對孿偶之物那樣,不曾見識過僞物,自然也無法分辨真物,提耶利爵士,我們要做到的是不被僞物所蒙蔽,混淆真假。因此,我認為這些人罪不至死,阿爾伯特殿下的處罰實在過于嚴厲了。”
提耶利爵士更加肅然起敬:“多利安大人,聽您一席話,不禁讓我為自己的思想狹隘而慚愧。”
“不過,我也可以理解阿爾伯特殿下的用意,非常地點非常時期,總要有些雷霆手段。我會懇求阿爾伯特殿下,允許我把他們的屍體好好收殓起來,這也是為了殿下的名聲着想。”
提耶利爵士佩服得五體投地,望着多利安主教的眼神就像望着一個凡人之軀的神明那樣:“天呐,該讓那些心存叛逆的人好好聽聽您精彩的布道,他們一定會醒悟過來,新教和它所謂的神聖武器都隻是虛僞的把戲。”
青年攙扶着主教,從風雪中緩緩往華麗厚實的一頂绛紅帳篷走去,它尖頂上碩大的銅黃圓球在一衆尖頂的丘陵中分外醒目。
主教一路朝着士兵們慈祥寬厚地微笑揮手,但他們見到他走來,反而都愧疚地避開目光,一言不發,提耶利爵士對他們的态度惱火之極,毫不掩飾地瞪了回去。有脾氣爆的士兵想要沖上前來,被身邊的同伴按住。
“算了算了,看在多利安大人的份上……”
“提耶利家的大少爺,我們可惹不起。”
兩側的侍從掀開簾幕,炭火的暖氣瞬間把外面的風雪嚴寒隔絕開,兩人仿佛來到了火焰島的行宮,那裡氣候四季如長夏,提耶利爵士的背上頓時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明明比阿爾伯特皇子還年長幾歲,但不知為何,每次面對殿下,他都覺得呼吸加快、心跳加速,弦也繃緊了。
阿爾伯特在天鵝絨地毯上來回踱步:“太愚蠢了,太可笑了……什麼魔法,什麼奇迹,什麼神聖武器,簡直是無稽之談,瑞拉赫未來的皇帝絕對不是那種固執己見的女人!”
他嘴裡雖然嘲弄,但神色舉止分明暴露了他的焦慮,兩位部下不敢打斷他的自言自語,在一邊靜靜地等他主動朝他們搭話。
阿爾伯特皇子最讨厭做事或者沉思時被别人打斷。
有一次他在書桌前凝立了一個小時,動也不動,書頁也沒有翻過,一位女仆提醒他用餐,他并不應答,于是她伸手觸碰他的衣角,他忽然便剝落了那石像般的情态,勃然大怒,下令打斷了那位女仆的雙手。
後來,大家推舉弗朗西絲承擔他女仆的職責,畢竟他對姐姐還是會手下留情,頂多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推到牆上去罷了。
不過,在對待地位比他尊貴的人、或者他憧憬欣賞的對象時,阿爾伯特是個健談又謙遜的瑞拉赫皇子,他暴戾無常的這一面,則會被當成有王者風範的證明。
他與希爾特同齡,卻是彼此的反義詞。
“你們猜,亞曆桑德打算做什麼?”他蓦地擡頭,戲谑地微笑着。
提耶利爵士老實地回答:“殿下,我聽說她想要動用焚霞,準确地說,是‘裝作動用焚霞’,在士兵面前提振士氣,實際上是為了準備強行火攻融雪。”
“火攻!”阿爾伯特嘲諷地重複了一遍,“我真不知道她對火有什麼執念,布勒文就給了她那麼大刺激?我才不會跟着她浪費時間!”
提耶利爵士道:“殿下,我接到探子回報,她的另一位侍從,就是那個艾比·諾斯頓,正帶着術士隊往前線趕來。”
“術士隊是她最引以為傲的殺手锏,看來她已經無計可施了。”阿爾伯特轉怒為喜,“這是我們的機會。”
他示意他們可以進獻谏言,但是,這并不是出于信任,而是一種測驗,他不懷疑他們的忠誠,但他懷疑他們的價值。
“阿雷因。”阿爾伯特親切地喊了他的名字。
“殿下。”阿雷因·提耶利熱得松開了兩顆領口上的扣子,擦擦額上的汗,“既然亞曆桑德皇女一心寄望于術士隊,我們不如趁此機會解決南第納家的問題。”
南第納、諾斯頓和提耶利是瑞拉赫十貴族中權勢最大、曆史最悠久的三大名門望族,曆代皇儲但凡争取到這三家的歸順和教廷的支持,基本就等同于赢得了皇位。
目前諾斯頓家族支持亞曆桑德皇女、提耶利家族支持阿爾伯特皇子,隻有南第納家族始終模棱兩可,這也和當今的法爾帝亞太後是卡拉·南第納有關,一旦他們明确陣營,從另一種角度上來說,确實也能快速終結這場皇位拉鋸戰。
提耶利爵士觀察着阿爾伯特的臉色,胸有成竹道:“若要拉攏他們,殿下可以與南第納家締結姻親,若要将其鏟除,這支軍隊也必将無往不利。”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衆兄弟姐妹中最出挑的那個,也是父親最引以為傲的孩子,否則他不會被選作阿爾伯特皇子的心腹侍從。
“姻親。”阿爾伯特嗤之以鼻,“阿雷因,姻親并不牢靠,尤其是對于南第納這種無恥的家族而言,他們能把女兒嫁給我,就能把兒子塞給亞曆桑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