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的平原上忽然震顫起來,抖落了草葉上的結晶,下一瞬間,它就被騎兵的鐵蹄碾碎,深陷進泥濘中。遠遠看去,像是粗暴的筆刷在雪白的畫布上拖曳出一道泥水痕迹。
弓箭手在重裝兵的盾牌後蓄勢待發,弓弦拉到滿月般的弧度,箭簇朝着黎明時分的天空高高揚起。阿爾伯特皇子騎着一匹烏黑油亮的駿馬,渾身包裹在黑鐵铠甲裡,披風上金線勾勒的瑞拉赫三頭鹫閃爍着嗜血的光芒。今天早上他注意到阿雷因爵士的樣子不太對勁,但時間緊急,他沒空搭理,現在也不知道他跑到隊伍的哪裡去了,居然不在自己身邊。
“萊娜德之心”高聳的塔樓上,勞德夫卡伯爵拿着望遠鏡,從小窗向外窺視。晨霧還未散去,瑞拉赫軍隊的身影在霧中隐約可見,仿佛是一群從派恩河底爬上來的幽魂怨鬼,令人渾身發毛。
勞德夫卡伯爵鼻子嗤笑一聲,嘲諷道:“呵呵,就憑他們這種小弓小箭,再射一萬年都不能給我的城牆留下一個印子。”那可是他在整個堡壘中最得意的設計。
“大人,真的不用去布勒文領呼叫援軍嗎?”副官擔憂道,“趁對方還沒有全力出動,還有機會派遣斥候和信鴿。”
勞德夫卡伯爵更加不屑:“遇到一點小動靜就喊人,以後我怎麼在其他領主面前混名聲?再說了,我們還有昨天晚上弄到的‘秘密武器’呢。”
冬日的朝陽依舊升起,照射在細小的霧氣水珠上,散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照得箭簇尖端閃閃發亮,片片結晶雪落在士兵們的盔帽、肩膀、拉緊弓弦的手指上。他們在盾牌後穩步前進,停在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上。
“預備——”多利安主教揚起手臂。
“放!”
弓箭手們并不瞄準城牆,隻是盡可能地擡高架勢,箭矢在空中劃出流星般高高的抛物線,大部分都軟綿綿地落在了地上。見此情景,塔樓上的人們都忍不住哄笑起來,僅存的緊張氣氛也消散殆盡。
橋上傳來隆隆的震動聲,排列緊密的弓兵讓出幾條道來,後面的士兵推着幾門厚重的大炮上前,黑黝黝的炮口對準城牆,貴族們又不安地騷動起來。勞德夫卡伯爵高聲喊道:“都安靜!别像沒見過世面的農民那樣,看到幾門火炮就跟綿羊似的咩咩叫喚。”
“勞德夫卡大人說得對。”一位學者推推眼鏡,“且不說這外牆是用冰川大理石混合黑曜石,以完美的結構調和鑄造出的最堅固的要塞,就是再來十門火炮也打不穿。”他拿出一個書寫闆,一邊看着窗外,飛快地計算起來,“他們的發射角度很明顯太高了,以标準炮彈的重量計算,連城牆都碰不到,就會墜落在地面上……”他說得有理有據,頭頭是道,衆人聽着又安心下來,調笑道:“看來他們是想在堡壘前面炸出一個坑,好把自己埋起來。”
勞德夫卡伯爵的腦海裡卻瞬間閃過一絲不安,世上并不存在完美無缺的事物,要說這座堡壘有什麼唯一的弱點,那就隻有天空和下水道。但是這世界上已經不存在飛龍、天馬或者獅鹫軍團了,冰川大理石和黑曜石的承重也比一般材料要優秀,城牆比一般要塞還要高。下水道直通派恩河底部,沒人會冒着生命危險從河底潛入進來。所以這不祥的念頭像晨霧一樣很快便消散了。
“殿下,‘炮彈’都準備好了,它們裝填起來比尋常鐵彈或者鉛丹要方便許多。”多利安主教走到阿爾伯特身邊,謙遜地施禮。
“好。”阿爾伯特勒緊缰繩,成敗在此一舉。“那幫懦夫應該已經因為弓箭的佯攻降低警惕了,等到炮彈全部發射出去,他們亂成一團的時候,主力部隊就跟我沖鋒到北岸。”
“祝陛下旗開得勝。”多利安主教微微一笑。
炮口的火花一閃,如左右跳動的星火,一記接一記沉重的悶響回蕩在堡壘上空,抖落橫梁上的灰塵。在大地的怒吼震顫中,衆人屏息凝神,忘記向諸神祈禱安甯。勞德夫卡伯爵往城牆走廊上看,備戰的士兵們好端端地站在崗哨上,都面面相觑,他松了口氣,了然一笑,卻聽下方傳來騷動。
“轟——”
“轟——”
又有什麼東西呼地一下越過頭頂,那東西速度太快,伯爵看不清楚,隻捕捉到一絲殘影,有的又大又長,像一條木闆,有的很小,像一隻鳥兒,但看上去不像有什麼殺傷力。然而底下卻傳來陣陣騷動叫喊,他心裡一緊,叫上副官,急匆匆地下樓。
廣場上已經圍了一堆人,窸窣議論,衛兵推開人群,給勞德夫卡伯爵開路,他定睛一看,臉色瞬間變了。
原來那大的發射物,是屍體。發灰的慘白的屍體,死狀極其凄慘,渾身衣服都被扒了個幹淨,凍得硬邦邦的,皮膚上都是不忍直視的潰爛傷口,傷口上還有一片片令人冒出雞皮疙瘩的細小結晶,像某種死氣沉沉的肉瘤,一些婦女和年輕的士兵忍不住跑到旁邊幹嘔起來。
小的發射物,是死老鼠和人體斷肢,頭、手臂、大腿、小腿、仿佛把一個人像布娃娃一樣撕碎。斷肢的截面上都結着鹽粒般的透明結晶。
“啊……我認得這枚戒指!”一個女人撲到一隻僵硬發白的手旁邊,捧着它大哭大嚎起來,“布尼亞,我可憐的布尼亞,你說好從布勒文領回來就會娶我的……”
“等等,這是……我的勒塔!袖子上的花邊是我親手縫的……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