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玦雙手握緊了手上的刀,刀尖正對向前,對着那拿着盲杖,緩緩走來的人。
已是十二月中旬,寒氣不停歇地從他破舊的衣領鑽入,浸透他的身體,帶走他的熱氣,搬空他的精氣。
程玦的手冰冷到沒有知覺,雙手握住刀柄,卻感覺這木頭制的刀柄比手更冰冷,于是,那刀尖便顫抖着指向前方。
近乎要暈厥了,在這寒冬。
可他仍不顧冷風侵蝕眼球,逼着自己去看面前這人。
面前這人,手拿盲杖,一步一掃,背對着屋門朝他走來。月光透過滿是灰塵的窗子,灑在那光滑的刀面上,而這瞎子,背對着月光,似乎對這一切絲毫沒有察覺。
程玦在剛看到這人時,被這人吓了一大跳。
他不敢開燈,隻借着透進來的月光,堪堪看見點兒屋裡頭的地面,便馬不停蹄地在屋裡各個抽屜裡翻找起來……住在這兒的人家可謂是生活得過于樸素,連杯子都摔掉了半個杯柄,裡頭粘了一層厚厚的水垢。
直到發現了一個沒上鎖的木盒,裡頭是一沓現金。他動作飛快,抽開抽屜,拿錢,又推回抽屜,一氣呵成。
正準備離開時,就看到了剛剛回來的瞎子。
他吓得差點出了聲,不是因為屋主突然回來,而是……瞎子右頰上,那道猙獰的疤,從内眼角,一直延伸到耳後。月光下忽的這麼一看見,程玦差點以為自己看見了鬼。
瞎子走得很慢,他并不知道,面前正對着他的,是一把微生鏽的、沾着些許油漬的刀……但足以要他的命。
一步,一步,他每走一步,明佑瑾便退一步,腳步放緩、放輕——瞎子的聽覺都很靈敏,他知道的。
退到最後,程玦的後腰抵上了那桌子的棱角,他便不再退了。
程玦死死地盯着瞎子的眼睛。
那是一雙明亮的,有神的眼晴,明佑瑾清楚地看見瞳孔映出的、反射着月亮白光的刀尖——
怎麼看怎麼不像個瞎子。
刀頓了頓,它被它的主人握着,而它的主人,僅是把刀柄抵在胸前——
下一秒,這刀尖被對準瞎子明亮的眸子,又是幾秒停頓後,猛地刺下!
……
程玦是偷闖入這人家的,按他借來的那些刑法書來解釋,大概就是“私闖民宅”吧。
那天以後,他的房租拖欠了幾天,便被房東老太指着鼻子罵出了和合租的那間小公寓。
程玦被那褪了色的棕色大襖别扭地裹着,而這顯然遮不住什麼寒風,那條棉褲褲腿離腳踝還有一大截 ,那段裸露的皮膚就這麼暴露在寒風之下。
他照常迎着淩晨的路燈去打零工,又照常背着深夜的路燈睡在路邊滿是倒刺的木頭長椅上,一切似乎都沒變,不過是住的地方變了罷了。
程玦拎着個麻布袋子,入了冬後,場雨賽過一場雨的冷,他便把布袋子裡自己所有的衣服蓋在身上,蜷在椅子上。他每天累得沒餘留下喘氣兒的力氣,上下眼皮一阖,便睡着了。
但今天,身子實在撐不住,在工地上扛完最後一根鋼筋,拿了半數日結的工錢,下午便離開工地。轉轉悠悠地,來到了這片偏僻的巷子。
冷風呼呼,他面色蒼白,流着虛汗,大喘着氣兒。
“四塊錢一斤,十塊錢三斤。”
毫無情感起伏的喇叭聲,又蒙了層厚厚的電音,由遠及近,吵得程玦耳膜發疼。他靠着印滿“專業開鎖xxx”小廣告的路燈,借着這巷子裡唯一亮堂點兒的光,從書包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草稿本。
小心翼翼,并不是怕那本子被弄髒,而是那褪到看不清原色的書包,拉鍊早與布料分離得,經不起再一次折騰了。
手機屏幕亮起,是來自“我與鈉高溫制鉀”的59條消息,與來自群聊“[\色]進群免費觀看十八禁小視頻[\□□][舔屏]”的108條消息。
程玦:“……”
他反常地劃走了與“我與鈉高溫制鉀”的聊天框,徑直點開了“十八禁”群聊,手剛要按在那大紅色的“退出群聊”上,那刺耳的,似乎上了鏽的喇叭聲響到了頂峰。
“十塊錢……三斤!”
程玦擡頭一看,那賣蘋果的白胡茬老大爺,不知怎麼的,扶了扶三輪車後邊别着的嗽叭,倒沒繼續踩踏闆,就這麼停在明佑瑾靠着的路燈旁,用那混濁的眼神看着他。
當急立斷,程玦“啪”的一聲,熄屏了手機,目視前方,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程玦那忙碌一天的面容,在十二月的寒風中盡顯疲态,加之今天雙腿發軟,頭腦發暈,此時他竟沒什麼力氣去緊張了。
老年人,視力不好很常見。
但誰知那老大爺摸了一把灰白的寸頭,哈了口氣,就着坐在三輪車椅上的高度,俯身拍了拍程玦的肩膀,歎了口氣。
“小夥咂,注意點兒身體,找個正經工作吧。”
那三輪車踏闆“吱——呀——”着,混雜在喇叭的叫賣聲,漸行漸遠……
程玦感到一陣莫名其妙,便也沒管,面無表情地把手機再次亮屏,這次他直接點進與“我與鈉高溫制鉀”的聊天框,沒再分給那個弱智群名一眼。
“我與鈉高溫制鉀”:「圖片」x20
“我與鈉高溫制鉀”:昨天作業的答案,物理老師今天沒來,沒有物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