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棄生給程玦留下一盒退燒藥後,就出門上班了。
他那雙慘不忍睹的手,因那滾燙的白粥而發紅。他也不曉得要用涼水沖一沖,就這麼握住了盲杖,往外走去。
程玦聽着那盲杖聲漸行漸遠,他不禁擡頭向窗外生去,即便窗戶的位置被緊挨的另一面牆遮擋,僅能看見那牆皮脫落露出的紅色磚頭。
他就這麼呆呆地看着那些磚頭,仿佛把他們看出了洞來,而程玦透過那些洞,看到了車水馬龍,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世界。
突然,這亂槽槽的畫面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程玦仿佛看到了一個瞎子在車水馬龍中止步不前,在熙熙攘攘中暈頭轉向。。
不過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他拿了俞棄生的錢應急,住了俞棄生的房養病,把這一切都還清,自己便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了。
程玦費力老大力氣坐起,靠在牆上。寒風和冰涼的牆面,讓他不禁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做完這一切後,整個人氣喘籲籲。
程玦一邊找出手機,一邊回想自己做的那個噩夢……瘋了的女人,漆黑的房子……
平常從工地下來後,就累得沒時間休息,一放松下來,居然又開始做這種噩夢了。
他進入聊天軟件,點開了那個“進群秒看□□小視頻”群聊。
「你爹」:咱們不是理科班嗎,李維晉這是在廁所裡吃撐了嗎,布置那麼多曆史作業?
「群徐周,時不時來群裡犯個大病」:快學測了,李維晉天天照課本念,不批作業,能不急嗎?到時候全年級2000多人,隻有我們班沒過,還是個火箭班,學校不找他麻煩才怪。
「收留學家」:馬上學測了,多點就多點吧,又不是抄不完。
「我是徐周的爹,我死了」:不是,就那種弱智題,我初中就能寫了,他有必要布置兩張試卷嗎?一天啊,三節晚自習!
「收留學家」:誰知道呢,我無法共情神經病的思想。
「我是徐周的爹,我死了」:行吧,爺決定了,今天徐周的數學作業就抄億題。徐周整天擔心得罪那些任課老師,屁都不敢放。
群消息太多,“叮鈴!叮鈴!”的聲音,一條接着一條。往往程玦剛看見其中一條消息,便立馬被眼花缭亂的氣泡刷上去了,半點蹤影不見。
大多就是抱怨作業多,任課老師智障。
程玦看了眼時間——這個點兒午練剛結束,正是午休時間。那些敢于帶手機來班級的後排勇士,往往會選擇利用地理優勢,頭深深低下,手機深埋桌下,抓住時機,大玩特玩。
程玦又随意翻了翻,打了幾個字。
「01班21号程玦」:幾号考。
消息一發出,群裡瞬間鴉雀無聲。
程玦把消息欄往下一拉,還是沒有;又刷新了幾下,還是沒有。自覺無趣,剛想關機,躺下,緩解一下這令人想要撞牆的頭痛……
“叮鈴鈴!叮鈴鈴!”
手機猛地震動,突然的響聲,讓程訣這個卧床病号吓得頭一下撞到了床頭的白牆上,抹了一頭發的白灰。
他擡起手機一看來電人:徐周。
他直接挂了。
徐周是他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新來學校兩三年,是年輕老師裡獨一個的有能力,有才幹,有進取心。
也因此,對待班級事務一向從嚴,從重,從快處理。
徐周是一個很有事業心的人。
程玦在的班是一班,是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進的一班,從此就再也沒掉出去過。即便他從高二後就斷斷續續地上學,再沒參加過大考,徐周對着他還是隻有笑臉。
而陳亡就沒那麼好運了。
高一剛進來時,她的成績并不理想,幾乎是學校掉車尾。而即便如此,她也是當年那個縣城末流初中裡唯一一個考上天江中學的。
後來,陳亡三番五次不來上學。理由不說人盡皆知,程玦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都知曉一二——那女孩不斷地和她爸媽周旋,就為了逃脫被拐回家結婚的結局。
程玦高一一次起了早些,就着六點多的薄霧,便遠遠地看見那個身穿單薄校服的女孩兒,不斷地推着面前那個高大的男人抓着自己肩膀的手。
女孩兒是笑着的——
“爸,您看,我去結婚,弟弟才能拿到二十萬,但您送我去上大學,進了大廠,一年就能給您拿二十萬。”
班長孔誠淩在晚自習下課搬數學作業的時候,借着徐周給他幾個“得意門生”講題喝水的時間,旁敲側擊着問過徐周的想法。
孔誠淩說,對家長,有些話,老師說出來還是比學生自己更信服。
而徐周在一個連廊積滿雨水的夜晚,讓傳話的同學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把陳亡叫到了另一棟樓的數學辦公室。
陳亡回來時,整個班的同學簇擁在她桌前,叽叽喳喳着,每個人的眼中放出光來。
“怎麼樣怎麼樣,徐老師說什麼了。”
“你求一求徐老師,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老封建,不知道多高看老師這個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