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假真真」:“說話要講證據吧?一句一看見了,一句聽說,就這樣亂造謠嗎?”
這是孔誠淩的好姐妹,名叫秦争,人如其名,凡是敢争先,樂于争第一,在高二參加高考時便過了六百六十分,被K大少創班錄取。
有了秦争開頭,那些心裡有些意見,但恐于發出來僅為孤軍奮戰的看客,也不斷地為孔誠淩說話,局勢并沒有往那兩人傾斜。
眼見着群聊裡的人越來越多,程玦翻着那些人的頭像,看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把孔誠淩拉進來。
“咳……”
程玦的注意力被從手機中拉出來,回到了俞棄生身上:“嗆住了?”
俞棄生搖了搖頭,不斷地抓着自己的脖頸,程玦上前,拿開他的手,頸子上的皮膚一片紅疹。程玦脫下俞棄生的外衣,撩起他的衣袖……手臂上也是一片紅疹。
“咳……”俞棄生咳着咳着,嘴裡正在含着的那一小塊芒果吐了出來,大聲粗喘着氣。
“你芒果過敏?”程玦上前扶起了他,雙手顫抖,“怎麼不早說?你自己不知道?”說罷,便扶着俞棄生朝外走。
“我不知道……你作什麼?放我下來!”一陣失重的感覺傳來,是程玦擡手抱起了俞棄生,朝屋外走去,俞棄生意識到後趕忙說道:“不要!我不去醫院!”
“閉嘴,”程玦的額上已有絲絲冷汗,回憶着俞棄生剛剛吃的芒果的量,他吃東西很慢,就這麼一會,該是沒吃進去多少,“我帶你去醫院!”
“滾!我才不去!”俞棄生在程玦肩膀上掙紮着,“放我下來!”
“别亂動!”他掙紮得劇烈,任憑程玦臂力再大也經不住,險些兩人一同仰面朝後倒去,程玦隻得把俞棄生放回了床上。
紅疹子越來越多,臉上,手上,背上,氣管裡……俞棄生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許是氣管腫脹,壓迫到了呼吸,他邊大喘着氣,邊道:“不去醫院……我沒這錢……”
“不用你出!我去打工不行嗎?”程玦覺得自己要氣死了,跟這犟種說不進去半句話。
俞棄生搖頭:“以前也有過……這樣,沒什麼事,睡一覺就行了。”
“不行!”程玦說着便重新把俞棄生拉起來,“聽我一次,你這樣會窒息,會沒命的!”程玦緊握着拳頭,深吸了一口氣。
“切,騙人精,我才不信……你要是抱我,我就踹你,你要是把我扛上自行車後座,我就翻身摔下去……反正,我不去醫院。”俞棄生一笑,他脖子上細小的紅疹已經漫延到了臉上。
“你……”程玦沒撤,眼見俞棄生又重新躺回了床上,一副勝利者得意的姿态看向自己,程玦心裡不氣他半分,緊握成拳的手掌心處,指甲卻深深印出血痕。
俞棄生的呼吸已然急促,蜷在床上,手不住地撓着自己的脖頸處,抓出一道道血痕,喉嚨處難受得哼出聲響。
“你以前就一直不知道自己芒果過敏?”程玦翻身上床,抱住俞棄生,聲音已然不帶了先前的急切與怒火,“去醫院吧……”
感到身後的人抱住自己,以為又是要扛起,往醫院送,俞棄生掙紮起來,一會過後,身後那人并無額外動作,俞棄生便平息下來:“其實是知道的……”
程玦抱得更緊了,這個答案讓他意外,俞棄生這逼仄的房子,肮髒的水泥地上,最值錢的便是那破舊的木床了。聽他自己說,幼時被父親打瞎子,興許是沒錢,沒去治;而他聰明得光靠記,便能對棋對過隔的吳大爺,卻沒念過高中,沒念過大學,興許還是沒錢。
平常菜也不願多吃兩口,肉更是沒見他過過嘴,又怎會願花閑錢給自己買水果?
“以前……我家隔壁的阿姨給我吃過,可是明明……第一次吃的時候沒有這樣,後來……他再給我吃,就會起疹子了。”俞棄生費力地呼吸。
“我還是擔心……”過敏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以前班裡同學海鮮過敏,是貪嘴多偷了兩口外賣的小龍蝦,便被送去了急診。
程玦雖見俞棄生呼吸困難反應并不強烈,隻是身上難受,症狀比先前那同學顯然是輕上許多,卻仍舊無法完全放心。
“之前住院,醫藥費……還是借的吳大爺的,”俞棄生說到此處,心裡有些難受,“他老人家一人住,每月拿點退休工資,每天出去擺擺攤,也就這點收入了。”
住院……程玦用被子裹住了俞棄生,卻又不敢裹得太緊。那次住院花光了那木盒子裡所有剩下的錢,連帶着借了吳大爺幾百,也是因此,即便俞棄生咳到心痛肺痛,也死活不肯再去醫院花錢。
想到此處,程玦忽覺喉處酸澀,他的臉埋在俞棄生脖頸處,道了句:“對不起。”
“和我說什麼對不起,”俞棄生渾身發抖,許是冷的,“應該我說才對。”
程玦:“為什麼?”
“本來當時隻想着,我給你生活費,書本費,給你個住處,你一個孩子也好過點,但是……”俞棄生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竟不再能說得下去了。
程玦搖了搖頭,算是不認可他說的話。他又怎會不知道俞棄生想說什麼呢?
但是……但是我沒想到,最後我成了那個被照顧的,我成了累贅,我累你要早退回來照顧我,累你到處跑,找别人借錢給我治病。
俞棄生輕輕笑了一聲:“果然是瞎子,隻會拖累别人……”還幻想自己是救世主,可笑至極。
程玦想出口否認,卻知道,俞棄生是點肯定不會聽的,他聽到懷裡的人又說:“身子差,眼睛瞎,也不知道還有什麼用……”
仿佛是陷進了自己的世界,俞棄生不斷地說着自厭的話,感受着窒息的感覺:“總是去醫院,總是花錢……”
俞棄生仿佛不知道程玦在自己身邊,不住地和自己說着話,數落着自己,最後長歎了一口氣,靠在程玦懷裡。
程玦摸了摸俞棄生的頭發,聽到他說:“社會為什麼要養廢人?”
“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是廢人?福利院的那些孩子,還有的資助的那個男孩子……你為别人而活,很偉大。”
俞棄生笑了,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不愧是從小孩口說出來的話,光是想想人便禁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