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說一句，明洪便點一下頭，到最後，程玦說完了，他卻無一言可發，還是程玦緊跟着問道：“明叔，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我……”明洪支支吾吾地開口，“能不能，和叔叔去做個檢測，這是一項新技術，還沒有普及，我們有能力驗證一下……”

程玦搖了搖頭：“叔叔，如果我不是您的孩子，我怕這事兒會讓我媽多想。如果我是您的孩子……我和我爸媽也相處這麼多年了，挺幸福的。”

幸福……明洪去查過程玦的家庭，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被廠子裡的機器攪斷了右手，後因破傷風去世了。為了深入了解這件事，明洪托人找到了當時他父親的工友。

那個工人操着一口淮南口音的普通話，話語之間滿是對當年那個工廠老闆的敬佩：“那工人害得廠子裡的機器不轉了，老闆說要賠八萬，那家人家哪有這個錢呦！就上人老闆家求他，那老闆人善好說話，看着那女的帶着個孩子跪着哭，心一軟，一分錢都不要了。”

明洪派去的人問道：“那有沒有給他家人賠錢？”

工友一拍手道：“賠錢？人老闆都免了8萬塊了，還要要人老闆掏錢？”

那時，工人法律意識淡薄，剝削理所應當，略微減少一點剝削就成了恩惠。明洪後來去查，發現那老闆已經查無此人，不知是改名換姓去了哪裡。

再後來便是程玦東借西借，到最後要辍學去工地上扛鋼筋的事了。

“就是去做一次鑒定，都不用你出面，給我幾根你的頭發，剩下的我來弄就好。”明洪有些着急。

程玦笑了笑：“明叔，我就是……覺得這樣有點像背叛了我父母。不過您完全可以不告訴，自己悄悄去做鑒定不是嗎？”

明洪搖了搖頭，雖然這件事，他并不是沒想過。在給完程玦這個月的工資時，程玦在短信裡回了他一句——

“叔，我知道，這錢不是我該拿的，您的兒子不需要我。等我下一份家教的工資下來了，我立馬過給您。”

“我覺得，你需要先知道。”明洪深深呼出一口氣，他還是不想放棄，看向俞棄生，渴望俞棄生幫幫他，可希俞棄生看不見。

俞棄生的狀态也不好，他不斷地揉着眼睛，對明洪說道：“對不起，明叔。”

“不是你的錯，”明洪揉了揉俞棄生的頭，“你方姨對你态度不好，以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程玦挑眉，看着明洪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一眼，眼神仿佛粘在自己身上一般，邊看邊離開。

“以前方姨和明叔外出打工，”俞棄生緩緩說道，“就把明朗寄養在我們家……”

“為什麼？因為關系好？”

“我也不知道，隻記得之前小明同學是住在隔避的後來不知怎麼的，住到我們家來了……說回正題，當時我爸媽可喜歡他了，又親又抱的……”

程玦又斷了他，帶了一絲試探：“因為他們喜歡小孩子？”

說話被打斷，俞棄生不滿地捶了一拳程玦的背，拳頭因為病弱軟綿綿的，程玦笑得應下了這一拳。

“也算是吧……”俞棄生回答說，“不過我覺得是因為那時候明叔的公司做起來了，那段時間，明叔和方姨兩個人忙得團團轉。

“我當時不能出門，當然也不敢出門，每天活得和一條狗沒什麼區别，他們拿一根鍊子鎖住我的脖子，拴在院子裡……”

他臉上還是那笑着的表情，似乎故事裡闡述的不是他自己一樣，俞棄生接着說道：“但是後來，我爸媽發現了我的利用價值……就用這一點來……賺錢。”

程玦有些緊張，他預感到這“價值”或許能夠悔了俞棄生，但俞棄生并沒有接着往下說，而是直接跳過了這一段：“那個孩子救了我，他和我不一樣，我爸媽很喜歡他，他可以在房間裡随意走出。他找到鑰匙，打開了我的鐵鍊。

“他和我一起逃走了，可惜，我是個瞎子，沒看好他。”

程玦揉了揉他的手：“手疼嗎？”

俞棄生一愣，沒反應過來。

“剛剛用手打我，手疼不疼？”程玦看了看俞棄生的手心，在那一片微微泛紅的皮膚上輕輕撫摸。

那隻手被抽了回去，俞棄生手心癢得發笑：“哪有被打了的，關心别人手疼不疼的？”

程玦想了想，的确是這麼個理，但仿佛是下意識的行為，他控制不住：“以後拿個物件兒打，别直接用手打……還有，你剛剛說的那件事，我也覺得不是你的錯。”

為什麼俞棄生會把這件事怪到自己身上呢？從第一次方芝來家裡，俞棄生的反常來看，程玦就有些敏銳地意識到了。

眼盲是被打的，身上的傷也是，要不是那個家壓抑到連那個寄養的明朗也待不下去，明朗也不至于和俞棄生一起逃。

鎖是明朗開的，腿是明朗自己邁的，這一切和俞棄生沒有半點關系。

“小……俞，明叔這樣叫，我可以這樣叫嗎？”程玦實在叫不出口那一句句“哥”，俞棄生的真名，程玦又不願叫。

俞棄生想也沒想，便反駁道：“不行，我比你大。”

“隻是一個稱謂而已。”

“你比我小，應該是我叫‘小程’而不是你叫‘小俞’，小的那個人是應該受照顧的，你現在四舍五入就是高三了，是我們家最需要照顧的一個。”俞棄生十分有條理地列出了一點點理由，在說完後，非常滿意地聽到了程玦贊同的聲音。

但他不知道，在程玦聽到“我們家”的那一刻，頭便點得快要脫臼。

“你說得對。”程玦滿意地看着俞棄生，心裡暗暗規劃。

以自己現在的成績，或許能考到北京，上海，那些學校學費不會太貴，自己可以邊工作邊讀書。

等到有能力買房了，把媽和俞棄生都接過去。

房子要三室一廳，但他後來又覺得，三室一廳太貴了些，或許可以先買的兩室一廳。媽睡一間，自己和俞棄生睡一間。

那邊的醫療也很好，等賺夠了錢，帶俞棄生去喝中藥，看西醫也行，把他的身子養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