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周遭死寂。
淩風眼睛瞪成了銅鈴,不敢信的看着自家老大。
說這帶着調戲的話,那還不如剛才英雄救美得了,起碼顯得正人君子些!現在鬧得都有些像流、氓了。
還當衆說這話?!
哪怕練武場内隻有婉月一個丫鬟在。
但算上他,都四個人。
已然是當衆這個界定了。
作為指揮使,淩風自認為還是熟悉律法和世俗界定“私”與“衆”的概念的。但無奈開口的是皇帝,又是屢次救命的老大。
淩風眉頭緊擰着,眯着眼垂首看向婉月。
婉月此刻正拼命的一次次想先前李玉嬌豁出去護她的架勢。雖然她一直暗中有些埋汰李玉嬌不是合格的當家主母,但是這麼多年下來她也信李玉嬌的“蠢”。李玉嬌做不出抛夫棄子的事來,唯有被騙這個可能性。
尤其眼下她親眼目睹皇帝當衆都如此肆無忌憚,所以都不敢去想若是暗地裡有人揣測帝王态度再用江家一家忽悠李玉嬌,李玉嬌會什麼态度?
心中恍然着,婉月原本匍匐的身軀帶着恨意慢慢挺直了脊背。
作為奴婢作為被皇帝都金口玉言拖下去的奴婢,她再也不敢大逆不道,但是她克制不住看向淩風。
看向同樣軍戶出身的淩風,此時此刻卻是軍功赫赫,大權在握,威風凜凜的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
心裡不自禁浮現自己的怨恨,暗中字字泣血:“若我婉月是男兒,我亦也能建功立業!”
迎着婉月橫掃過來的犀利眼神,本琢磨妥帖處理的淩風心中幽幽一顫。
雖然他也的确知道自家主子有些不太道德,但是人總有個親疏遠近在。再說了法律都規定了親親得相首匿——從古至今的聰明人都白紙黑字寫成法律了,要司法部門考慮人性要知道人面對親屬犯罪時都會包庇的,因此要從輕減輕處罰。
想着,淩風緊繃着身形。
不敢去看帝王是什麼臉色,他偷瞄了眼最最最要緊的李玉嬌。
李玉嬌隻覺自己耳畔江小米怨恨的控訴、小娘希冀的叮囑交疊在一起,再配上母親的聲聲殷切,父親的無奈歎息,宛若滅門的哀歌,讓她完全将禮儀教養抛之腦後,隻擡手捂住耳朵,杜絕讓自己惶恐的聲音。
可偏生耳朵堵得住,就沒了手去捂住眼睛。
因為即便閉着眼不去看來勢洶洶,頗有壓迫感的帝王,也能夠感受到咄咄逼人的威壓,甚至又一次清晰的感受到那恍若毒蛇纏腹,還蛇信子呲呲劃過脆弱喉嚨的恐怖感。
所以得……得耳朵眼睛都有“外物”擋着,就像是溺水兒童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會讓人稍稍有些安全感。
幼年真落水過的李玉嬌覺得救命稻草這形容是真真真貼切。
她也就這般沒出息,此刻……此刻亟需東西握住。
制造這一切詭異寂靜畫面的鴻嘉帝眼見李玉嬌面色慘白,捂着耳朵,身形都開始佝偻起來,像是要形成一個自以為安全的姿勢來自我保護。
這模樣,讓他不自禁的想起了從前。想起了從前愛靠着角落,愛雙手死死護着膝蓋,腦袋也埋起來,整個人抱成一團,自以為能夠躲避所有苦難的自己。
也想起了耳畔那一聲聲溫柔笃定,又帶着殺氣騰騰的話。
想起了那不容置喙的力量。
想起那……
腦海浮現出自己又愛又敬的阿姐模樣,鴻嘉帝眼眸一閃,就覺心中突生煩躁,甚至有些難以形容的厭惡。
對自己,也對怯弱的李玉嬌。
于是,他沉着臉,下意識的想要轉身離開。
卻不料再他轉身沒走兩步,就發現自己手上忽然傳來輕微的拉拽之力。
鴻嘉帝腳步一頓,順着自己還未扔掉的飛爪繩索看過去,便見渾身戰栗的李玉嬌手緊緊拽着繩索,整個人慌張無措中又透着濃濃的希冀,甚至鳳眸還詭異迸發出一抹決然來。
這一抹決然的光亮,很微弱,比螢火還弱。
卻又亮眼的很。
給李玉嬌整個人都添了一份鮮活,有血有肉會愛恨交織的蓬勃力量。
讓他原先産生的厭惡化作了克制不住的驚喜,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順着繩索看着,看着人慢慢的站起來,慢慢的走到他身邊。
當這念想浮現時,鴻嘉帝便覺自己是徹底克制不住倫理道德,還帶着自己都察覺到的強權逼迫,再一次問了一遍:“李玉嬌,怎麼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這問題就那麼難以回答嗎?”
像是在彰顯什麼叫帝王一怒伏屍百萬一般,伴随着這一聲明确夾着帝王冷喝的話語響徹半空,就連周遭流動的空氣都因此凝滞,帶着窒息的壓抑感。
再再次被點名道姓的李玉嬌死死的握緊了自己能夠結結實實握住的救命稻草,顫着音:“不……不……不是……皇上您讓我捋……捋一捋。”
說着唯恐聽到帝王不的拒絕之音,李玉嬌不敢停息,結結巴巴的喘着氣回答:“這……這事……這事……江昱說過的不管是婆母還是其他诰命夫人問我問題,遇到不會的問題不……不能不回答……态度首先要好好的。不回答是态度問題,不會回答回答不好是能力問題。我是商女诰命們也知道我沒怎麼讀書,不會太苛責的。真陰陽怪氣的,江家都不會歡迎。”
淩風聽得這話,都覺李玉嬌是在陰陽怪氣了。但偏偏他有眼睛,看得見李玉嬌真真切切的慌張無措,卻又竭盡全力絞盡腦汁的周全。
讓他也真真覺得李玉嬌不想主子形容的蝴蝶,那花蝴蝶惬意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倒像極了他們北疆的花草樹木。
面對幾尺厚的大雪,也毅然能夠倔強的等待盼望雪化的那一日,盼望着自己重建太陽的那一天。
感歎着,淩風吸口氣,偷瞄眼帝王。
就見人也神色複雜。
被注目的鴻嘉帝緩緩籲出一口氣,捏緊了自己這一頭握着的,一直沒松開的飛爪。隻覺愈發遺憾先前理智占據上風,沒有伸手攔腰一握,以緻于此刻掌心傳來飛爪繩索的粗粝摩擦,讓他燙的慌,讓他心裡憋得慌。
一口氣不上不下難受的很,卻還是耐着性子哄着:“行,你慢慢捋慢慢說。”
說完這話,鴻嘉帝楞了一瞬。
都有些不敢信自己竟能說出如此哄小孩子一樣耐心好脾氣的話。
按着他的性情,他該是冷笑着道:“江昱的話是金科玉律不成?”
沉默着,鴻嘉帝唇畔緊抿,身形克制不住稍稍彎曲了些,想要去平視,去将跪地的李玉嬌神色變化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捕捉清楚有沒有因他一句話而開心,而安心。
聽得慢慢又慢慢的強調,李玉嬌倒也的确稍微削減了些緊迫感,邊回想着自己看過的話本自己學過的所有知識,顫着音繼續道:“這……這話本說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也是要看情況的。英雄英俊那才會說小女子以身相許。若是救人者不好看,那叫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恩公。”
“哦,朕不好看?”鴻嘉帝說罷,慢慢彎腰,看着李玉嬌:“看着朕的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