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吾身軀,承她瘡痍,換福禍還轉,因果重建。”
江臨淵從夢中驚醒,将這句話翻來覆去念了數遍,夢境中那人确是他無疑,懷中的人,身上的血,都那般真實,似還留有餘溫。
“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裡來過此處。”
“确是如實相告。”
“公子若是不信,殺了我便是。”
他猛然直身坐起。
莫非沈昭所說,夢中曾到過這處别院,也并非妄言,竟是實情?
“主公,可起身了?”衛澤在外叩了兩聲門。
“何事?”
“獄中已有消息,主公今日可要前往?”
元歲将過,寒意料峭,陰冷石壁四合,偶有幾束日光從石縫間挪進來,在修羅煉獄之中上下沉浮。
一個獄卒拎着食盒從細微日光間疾步走過,眯着眼睛在數間牢房中來回辨認,最終直奔牢獄盡頭被單獨分隔的那間。
那間牢房中的犯人被縛在柱架之上,身上道道鞭痕,皮肉綻開,囚衣浸血,腦袋歪斜在一旁,面部被亂發遮擋,不知是否還有氣息。那獄卒沖站在一旁看守的獄卒點頭,搭肩笑道:“兄弟,我見你守了一夜了,累壞了吧,吃飯去啊,我替你守會兒。”
“你有些面生啊?”
“我新來的。”見他仍在遲疑,那獄卒又補充道,“昨日剛來的,兄弟,你要不信我,不用把鈎匙給我,我在門口替你看着。”
“這……”看守獄卒摸了摸腰間揣着的鈎匙,吃個飯的功夫想也并無大礙:“行,你就在門口,飯遞進去就行,我去去就回。”
那獄卒目送他直至離開,才往前邁了兩步,沖裡面囚犯道:“喂,吃飯了。”
囚犯并未應聲,整個身子紋絲不動。
那獄卒湊近,壓低了聲音:“石沖。”
依舊未有人應聲。
那獄卒借着放下食盒的動作,手中蓄力,一枚飛刀直挺挺飛出,從鐵欄間穿過,沒入囚犯脖頸之中。
一招取命。
可那囚犯身子卻仍未動彈,隻是頭部受了猛力,腦袋更向旁處歪去,臉部漏出來四分,那獄卒卻已辨認清楚。
柱上被綁之人已死,且并非石沖。
他心中大叫一聲不好,忙轉身欲走。
還未及奔跑,眼中便陡然映入一襲玄色錦袍,淩然立于石階之上,與周遭秃頹的石壁格格不入。
劍尖指喉,他擡腳便踢,食盒滾落在地,湯水飛濺。方過兩招,已有兩人從後方奪步而出,将他摁倒在地。
其中一人正是方才答應前去吃飯的那名獄卒。
“王八羔子……”他咬牙。
“不好,他要咬舌。”
衛澤将他下巴狠狠扼住,一團封口布塞入,他口舌瞬間也動彈不得。
衆人向錦衣之人下跪行禮:“殿下。”
為首的大理寺卿杜明道:“殿下此計果然高明,将當日已死的石沖換成其他囚犯嚴刑拷打,果然引魚咬鈎了。”
石沖便是江臨淵當日在燈市所抓之人,隻是當日江臨淵因殺沈昭之事腦中混沌,一時不慎中了一刀,竟讓石沖在那一瞬覓得機會咬舌自盡。
石沖本是軍中的糧草都尉,經手糧草卻被發現以次充好,事發後立時當了逃兵。
那時衛澤探他鼻息,已是即刻斃命,回禀道:“主公,石沖這條線,怕是要斷了。”
“未必。”江臨淵卻道,“石沖身手絕非隻是一個糧草都尉,今日之死不必聲張,去獄中尋一個罪大惡極的死刑犯,扮成石沖的模樣,當成石沖拷打審問,若他背後當真另有隐情,或會引人去獄中滅口。”
“這出好戲,”江臨淵打斷杜明的奉承,“杜卿可看仔細了?”
“自然自然。”杜明點頭稱是。
“本王如今不過問刑訊之事,”江臨淵話裡雖有退讓之意,語調卻強硬,給杜明定了期限,“三日後,杜卿當告訴本王此軍糧案該如何結。”
“殿下……”杜明有些為難,“這三日……是不是短了些?”
“三日不夠,那兩日。”
“别别,殿下,夠了。”
江臨淵跨出大理寺之時,覺得心口有些隐痛。
他伸手按了按,心中有幾分疑惑,卻又有幾分笃定,定是她也痛了。
她怎麼了?
于是命人調轉方向,不去王府,改去别院看看。
濯水香未燃盡,浮在燎動的日光裡,氤氲出寸寸香霧。
江臨淵有些着急,推門直入,入眼便是這幅潋滟畫卷。
紗幌缥缈,美人如玉。
沈昭正背對而坐,蹙緊了眉,襟袖半褪,露出一側白玉般的肩背,在瑩潤光亮間,勾出柔和而皎潔的邊線。
不可方物。
他竟一時滞在那裡,幸而無人在側,他忙背身将門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