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淵提筆在瓦硯中蘸染朱紅,在那份謄抄的卷宗之上圈下一個名字,給了杜明一點提示:“就從他開始。”
“這個街頭混混兒?他的證詞可是存在蹊跷?”
自然是存在蹊跷。
那日他與沈昭分明在封閉的車輿之中,帷幔裡裡外外地覆蓋,外人不可能看得清楚。
“有沒有蹊跷,審一審不就知曉了?”
杜明有些猶疑:“可是……審問證人,還不曾有這樣的先例。”
“本王已經查過,這人常年在街頭巷尾遊手好閑,調戲侮辱良家女子。許多女子怕流言蜚語纏身,不敢報官,隻得自咽其苦。”
“隻此一樁,夠不夠審訊?”
“夠了夠了。”杜明終于得了審案方向,拱手行禮,“下官這就去拿人。”
“嗯。”
江臨淵允下。
杜明還沒往外走出幾步。
“站住。”一道沉冷的聲音響起,“方才的失儀之罪,議了嗎?”
“哎呀,”杜明止住腳步,忙轉身快步回來,“下官隻顧着趕快去查案,差點忘了。”
“下官恭聽殿下發落。”
隔扇門已經合上,日光從菱花紋間打進來,江臨淵恰好被籠在陰影裡,神情看不真切。
“你掌刑獄,什麼刑罰,自己議。”
“此罪……”這是道難題,方才收幹的虛汗此時又開始往外冒,杜明重新跪了下去,前些日子方才得罪了這位昌王殿下,他在心中掂量,一時不知該往輕了還是往重了說,“此罪輕則罰俸……”
擡眸見昌王殿下的臉已從陰影中擡了起來,正在上下打量自己,又續道:“……重則刑杖。”
卻見昌王殿下的朱筆在卷宗上一勾,隔了半晌,才語氣嫌棄地開口。
“你這身子骨受了刑杖,若比人犯先死,如何是好?”
頗有饒了體罰之意。
杜明此時顧不上他是什麼語氣:“殿下的意思……”
“減幾杖。”
已是從輕了,杜明領罰謝恩:“謝殿下寬恕,謝殿下寬恕。”
見昌王點了頭,杜明試探着起身退下:“下官這就去辦,下官可告退否?”
“莫要謝的太早。”江臨淵卻又續道,“再把人審死,你拿命來償。”
“是,是。”杜明不敢多言,連聲稱是。
杜明退了出去,衛澤重新将隔扇門合上,日光漸弱,菱花紋上的影子搖搖晃晃,愈漸縮小,很快便消失了。
想來,他是三步并兩步逃的。
“殿下,這畫濕了。”衛澤将畫展開,想确認畫中濕了哪處。
“濕了便濕了,晾幹便是。”
江臨淵不喜這幅畫,沈昭在院中作畫好幾日,全為了給這男友人繪一幅說書圖,還要指使他親自去送。
偏偏是他還拒絕不了,見不得她的眼淚,一落下來,他的心口便隐隐作痛。
江臨淵将筆擱下,聽見衛澤一聲驚呼。
“殿下,畫上有字。”
那幅畫被遞到眼前。
果見被茶水浸濕之處顯出幾個字來。
江臨淵取了桌案上的茶壺,一揮而過,衣袖翻飛間,畫紙已被茶水悉數潑濕。
茶水一寸一寸洇開,一個一個簪花小楷在畫紙之上盡數顯露出來,相互接銜,連句成行。
***
杜明這回倒是審得很快。
不出一日,那混混兒阿三便翻了供——明義侯之女與人在甯安寺後山私奔一事,并非他親眼所見,而是他某一日在街上聽兩個女子談論所得。
那日阿三如同往常一樣在街頭晃蕩,見身旁過去兩個女子,生得标緻,衣着不算樸素,卻也不算十分華貴。他心中竊喜,不是京中貴女,無權無勢,倒也能戲上一戲。
于是阿三蹑手蹑腳地跟了上去。
一女子似是糾結了許久,終于下了決心道:“晚秋,這些時日我心裡總是慌亂得緊,一個人守着秘密實在難受,我想說與你聽,你千萬莫要說與旁人知曉。”
另一女子似是不明所以,問道:“什麼事情?”
那女子向四周張望了一番,聲音小了些:“我懷疑,小姐并非是失蹤。”
“不是失蹤?”另一女子疑道,“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