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方硯台靜靜躺在錦盒下方的空格中。
她伸手取下一個,仔細端詳片刻,不是什麼禦賜之物,不是什麼名家之作,竟隻是隻普通的硯台。
而且并非是全新的,硯台翻過來,底部有幾道雜亂的劃痕。
此物為何放在這裡?
她端給謝風瑤看。
面前的小姑娘一下瞪大了眼睛,“這是我的硯台!”
“你的?”雲紫怡也有些驚訝。
謝風瑤指着硯台底部的劃痕,“我小時候特别調皮,家裡請來先生教書,我是一刻也坐不住。
有一日因為總是在紙上畫小人,叫先生一怒之下收了紙筆。
我坐着無聊,下堂課又正巧學篆刻,我就拿刻刀刻字玩兒。
喏,底下的這個,我本來想刻一個我名字裡的‘瑤’字,隻是那時候才疏學淺,刻到一半不會寫了,便隻留了這半邊。”
雲紫怡仔細辨認那一團淩亂的線條,看起來确實像是“瑤”字的左邊和上半部分。
“還有這兩塊。”謝風瑤又拿起旁邊的硯台。
“這一塊是哥哥送給我的,用他第一次學做生意時賺的錢。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料子,但我還是最喜歡它。
這一塊是阿瑜哥哥送給我的,應是十三歲生辰禮的時候,看這裡,有一次我帶它外出,不小心磕壞了一角,可心疼了我好久呢。”
“自去梧山後,我不常歸家,哥哥說幫我把這些寶貝東西收起來保管,沒想到竟是收到這裡了。”謝風瑤忍不住輕輕撫摸着這三方硯台。
雲紫怡看她确實是歡喜得緊,忍不住問道,“阿瑤喜歡筆墨紙硯一類的東西?”
“算是吧。”謝風瑤不好意思笑笑。
“先前還說到我不喜讀書,隻是後來某一日忽然開竅了,突然對書畫特别癡迷,連帶着就對這些寫字作畫的物什喜愛起來。”
“那阿瑤妹妹于此道造詣如何?”
“開平府我若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
雲紫怡從一捧卷軸中擡頭,看着面前面容沉靜,但眸中不掩光芒的少女,不由得微彎唇角。
“那這些,還有這些,阿瑤可能瞧出一二?”
雲紫怡一手執一卷畫軸,雙腕微微使力,兩幅畫卷唰啦一聲展開。
兩幅皆是人像。
有一幅她瞧着眼熟,應是謝府的老管家。另一幅是一位陌生的婦人,臉盤圓潤,瞧着慈眉善目。
“這是……謝管家,還有秦嬷嬷。”謝風瑤一下辨認出來。
“謝管家姐姐先前見過,是家中老人,侍奉過三代家主,現在連哥哥也要敬他幾分。
這位秦嬷嬷,姐姐應是從未見過的。秦嬷嬷是跟随母親一同陪嫁過來的,原先在甯安侯府也是一等嬷嬷,來到謝家後便掌手了内院雜事。”
“隻不過……”謝風瑤頓了頓,“秦嬷嬷年事已高,兩年前便身染重疾過世了。”
雲紫怡點點頭,又取出一卷新的畫軸。
“這是從小便跟在哥哥身邊的侍衛,曾替哥哥擋過兩次刀……”
雖都不是謝家人,但全都是謝家貼身之人。
雲紫怡垂眸,謝自樂想要告訴她什麼?
“唉,這些畫看似技法極高,又畫得頗有神韻,隻可惜失了作畫之根本。”那邊謝風瑤又細細瞧過後,發出了一聲惋惜的歎氣。
“作畫之根本?”
“對呀。”她伸手分别指了指其中幾處。
“如今江南各地都推崇洛山烏派的理念,畫之根本為寫實,其次為神韻,再次為技法。
可你看這幾幅畫,畫得雖好,可有幾處有失精準。
例如謝管家這張,瞧着畫的應是我小時候一場生辰宴,可這謝管家面上皺紋生的不多,頭上白發卻是多出這些。
秦嬷嬷這張,這痦子在前兩年才着大夫給割了去,留下了一處淺疤。可這畫的分明是我及笄那年的花朝節,她面上怎的居然有了這淺疤?
還有謝十九這張,眼角的刀傷是兩年前随我哥哥去南邊的時候,路上不幸遇匪留下的。可他手中的長刀,乃是謝府多年前配置的樣式,那時我還未去梧山呢,現在這刀早換了樣式。”
“真是好生奇怪,畫得這樣好,怎的偏偏這樣不仔細。”謝風瑤小聲歎惋道。
雲紫怡恍若未聞,目光死死盯住那幾張畫。
同在一處,為什麼偏偏這幾份出了問題,而謝風瑤和謝父謝母的都是十二分的真?
這幾幅畫雖是畫人,但并不是單獨的人像,而是将人置于普通生活場景之中。
極具生活氣息,仿佛他們就在你的身邊,對着你一颦一笑。
這些身有違和之人,如同與你共同生活了很久一般,舉止态度皆是熟稔。
雲紫怡蓦地打了個寒戰。
明明是之後才會出現的事情,卻忽然現在就被帶到你的面前。
那到底是未蔔先知,還是……
假的看久了,也便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