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秒，位置完全相反。

夏雲塘總是一臉懶懶的，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友好警告，簡泉清晰地看着他此時的驚愕，心裡冒出了愉悅。他還沒完全清醒，于是俯身點點那人眼角的痣，說出的話也懶散，“你躺一會，我去準備下。”

說完還不舍地轉了下他的太陽穴，眼神自始至終沒離開過他的眼睑，盯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拿走桌上的兩個盒子。

簡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門忘了關，留下一道慷慨的開關，外面的光放肆地鑽進來，組成個特殊的“光明區”。規整又異類。

他收回了目光，身體還是僵硬地躺在還有簡泉溫度的床上，他覺得簡泉應該還沒清醒，想出去幫他。

盡管他真的很懷念靠在被子上的感覺，但沒法放松，還是出去幫忙好一些。

他如釋重負地起身，經過桌子時好奇地瞅了眼，看見了一個收納盒。

腳步頓住，因為那上面還标注了日期。

透過白色塑料盒，能清楚看到裡面的東西是信封。

夏雲塘不敢打開，他緩緩彎下腰，直到目光可以和那盒頂對齊，食指和那标簽隔了很小很小的空隙，他不自覺地做出撓癢的動作，鼻尖突然感覺很熱，喉間一澀，好像所有的話被一座山擋住去路。

一張紙能承載的字實在太少，他無聊的每個月，竟然還因為這薄薄一張紙豐富、期待起來。

就像現在外面還在承受雨的大地，如果此時角落有棵小植株被雨打得擡不起葉子，那恰好出現的遮蔽物，保護它至少不繼續彎腰也是英雄降世。

夏雲塘就徜徉在這種感受中，不過，他還感覺自己在被珍惜。

他的大拇指又遊離在其它關節上，他呼吸急促，覺得可能是那扇門開得不夠大，所以輸送進來的氧氣不足夠，他得出去，然後才能得救。

在轉身的前一秒，他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沒什麼印象的黑皮本子。

“——噔噔，夏雲塘，生日快樂。”

踏出那塊光明區，不知何時那裡已和外面分不出光亮，一片黑暗，隻有視線裡躍動的幾點燭火和在那之後明亮的眼是這空間裡唯一的指引。

他勾起嘴角，問：“我可以許願嗎？現在。”

簡泉立馬收起笑容，把蛋糕端好，到他胸口那麼高，說“請。”

夏雲塘朝他感激地笑笑，然後閉上眼雙手合十，簡泉看着他，他一半臉隐沒于陰影中，一半接受着微弱的光的照耀，他突然有種沖動。讓他轉過來，不要在陰影裡。

但是夏雲塘已經許完願了。

“許的願望我可以實現嗎？”簡泉覺得自己有些飄了，說完才意識到，他欲言又止，夏雲塘輕笑了一聲，笑着走向他，沒說什麼。

下一秒這個世界都黑暗，果醬和奶油味襲了他一臉，還有淡淡的火吹滅後的嗆人感。他感覺手上的蛋糕被端走，客廳裡靜靜的，仿佛流動的隻有空氣。比水果、奶油味存在感還要高的，是夏雲塘身上平時就有的、和自己衣服皂香混合在一起的新奇味。

夏雲塘不說話，簡泉不知道他要怎麼樣，“可能他是覺得黑暗更安全？”

他這麼想。

那就陪他好了。

面前人此時的體溫也在黑暗中漸漸表現出自己的存在感，他從沒覺得夏雲塘的氣息這麼輕。

他憑着本能想去抓夏雲塘的手腕，在還沒到達目的地前，夏雲塘終于舍得出聲，很啞，“我的願望一直都和小泉有關，但不應該由小泉實現。”

這是祈盼，你不應該有負擔。

今天的我已經很榮幸了。

他的嘴角好像被抹了什麼，舔一口才知道是奶油。

他慣不喜歡奶油，他猜夏雲塘一定是故意的。但他聽起來太悲傷了，他自己可能沒意識到，就像秋日淩晨、快要日出前不舍離開的月光。

“小泉，我要開燈了，把眼睛捂好。”

“咔嗒——”

手指還是擋不住白熾燈，就算一點也能對緊閉的眼睛造成刺激，他低着頭，慢慢睜開眼，面前的夏雲塘很快朝他臉上又抹了一條奶油。

簡泉希望他不要隻是月光。*

他眼底還紅着，簡泉提起嘴角“進入狀态”，從蛋糕上也抹了一筆，看着已經躲到沙發後的夏雲塘，朝他一步步逼近，“好啊你個夏灼，等我來打敗你。”

那人立馬懶散地舉起兩隻胳膊，看起來軟軟的，很沒勁的樣子。簡泉歪頭氣笑，“認真一點，我今天非要抹到你不可。”

盡管簡泉來勢洶洶，但夏雲塘要真認真起來也不是蓋的，他倆把除了簡泉父母的房間都繞了一圈，最後簡泉明顯見累夏雲塘才主動走過去，對他彎腰讓他抹，還說了句：“好累，我們可以吃飯了嗎？”

簡泉撐着腰，揉着眉心，故作開明，“是誰不讓我吃飯來着。”

玩鬧了這麼一會，菜也沒剛出鍋那麼燙了，剛好他們累了，吃得也津津有味。

簡泉邊吃不時還誇他好會做飯，夏雲塘平常一天兩頓，除了早餐其它那一頓都是随機，吃幾口也是随機，今天對面坐着簡泉，他故意吃得慢了些多嚼幾口。

“對了，”簡泉放下筷子，沒有看他，低下頭看着碗裡的飯，輕輕笑着，很平靜，他說：“禮物我就不介紹了，希望和你的願望有關。”

夏雲塘抑住想按關節的感覺，應道，“好。”

吃完飯他們分工收拾完，簡泉本想拉着他去房間躺一會，到了七點再送他走，夏雲塘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不了，最近有個作業要趕，應該會挺忙。”

他最後沒讓簡泉送，說是太冷了。

“我有小泉的衣服護送着，放心。”

他并沒有搭車，從茉苑走出又順着記憶中的那條小道，穿在複雜的小巷裡，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水坑裡。天上不下雨了，好可惜，但好在天很暗，沒有多少人，這讓他就算在外面的空間也感受到滿足的安全。小道夠狹窄，他們倆不能擠在一起，他這個大個頭一個人又顯得空蕩。

真矛盾。

他記憶力很好，拐了三個彎後，不用刻意想走得也很順利了。他特意打開手電筒照着牆角看有沒有可憐的小植株，遺憾的是，即便有，也已經貼在地面、或者埋在水坑中了。

夏雲塘不想再找下去了，為了這希望渺茫的一件小事。

他縮進衣領裡，嗅了嗅，簡泉家裡那股淡淡的味道已經被外面的冷空氣凍住，再聞不到蹤迹，這衣服又沾染上雨的味道，還有濃密的牆和水泥味。

味道和時間似乎分不開。夏雲塘固執地、一邊想再次聞到那裡的味道，一邊逼迫自己不要再想起那個畫面。

那是太神奇一幅的場景。他沉浸在盛大的黑中，可憐的微弱的光從窗簾縫打進來，落在黑暗的結局就是被吞滅；明亮的光好似強勢，卻受條條框框的禁锢，隻能侵蝕那一角黑暗。

而他夾在這其中，不想站隊任何一方，像個孤獨又執拗的異類，然而還是看清那本子上的暴擊。

那是一塊銅币狀的圖案，不過刻字處被逆時針的兩組“jgy”填滿。

角落寫着“SLdairy”，螞蟻般大小，讓他好找。

在腦中處理完這些信息的夏雲塘，在一瞬間覺得自己俨然成為了個叛徒。

等他轉身試圖不再去想，卻發現整個房都成了黑色。

“啪、啪”。

随着記憶走到了闖入雨中的那一幕，他有些分不清到底現在還有沒有在下了。

嘈雜的聲音闖進他的耳朵，黑暗越來越不純粹，摻雜了别的顔色。走出最後一個拐角，水坑裡有了月亮。

他擡頭，整條街都是亮的，三三兩兩的人臉上洋溢着快樂，不管有沒有光灑向他們，都掩蓋不住這條街的喜悅。

他動了動腳，想避過這麼多人，卻發現腳底的陰影存在感強大，回頭望過去，光沒法折過的那條陰界線暗得可怕。

他拉上帽子，和每個迎面而來的人擦肩而過，在吵鬧聲中給自己說了句：

“生日快樂，夏雲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