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光線在眼前鋪展開，簡泉耳朵響起了清晰的話。
他有些費力地看向旁邊，江港元的臉和他腦海最後的畫面重合，他臉上滿是關切，但那顯眼的黑眼圈讓簡泉看出他很疲憊。
簡泉想張口說些什麼，但覺得嗓子疼得厲害，江港元立馬拿起了桌子上的小滴管往他嘴上滴了一圈，“先緩緩，我等會給你說是怎麼回事。”
他點點頭，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江港元，隐約察覺出他一絲愠怒。
簡泉咳了咳嗓子，示意自己可以了，江港元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遞給他一杯水看着他喝，面色凝重地解釋道：“前天……不，是昨天淩晨大概三點的時候，你舍友用你的手機給我打了緊急聯系電話，說你們宿舍着火了，還說你正在發燒，得去醫院。”
“什麼？”簡泉一臉迷惑，懷疑起自己的記憶，“等等……我真的、不對……”他語無倫次起來，在慌亂中捕捉到一個信息點。
“你說，昨天淩晨？”他眉毛緊緊擰在一起，“現在幾點了？”
“現在下午三點。”江港元身子前傾，一隻手搭在他環住玻璃杯的手上，一隻手輕輕拍着他的背，“阿泉，聽我說，事情沒有特别嚴重。”
簡泉還在這碎片故事裡淩亂，朦胧地想知道更多消息，聽江港元補充道，“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因禍得福，你因為發燒所以鑽進了被窩裡，火勢也不算大，所以你沒怎麼吸入煙霧。他打來電話時已經把火撲滅了，而且隻說了你發燒……”
隻說了發燒，因為不想把事鬧大，不想叫120來驚動學校。
江港元呼出的氣愈發沉重，簡泉凝眉，不曾想到他的舍友會這樣做。
不過很快他就想通了，逃避是人性裡的避風灣，他們沒那麼熟，所以自己不需要為他浪費情緒。
他反手輕拍着江港元，安撫着：“沒事，我現在好着呢。”
江港元的眼眶立馬紅了，簡泉後知後覺，他的黑眼圈可能不隻是勞累出來的，還有可能是後怕和生氣。
“港元，沒必要為他浪費那麼多。”比起他，簡泉很冷靜，“不要再為他生氣了，我好好的。謝謝你趕來。”
他柔聲安撫道，江港元緊繃的神經就在這之下潰敗。
他突然緊握住簡泉的雙手，水杯差點被這動作打翻，幾乎是神經質的，江港元把他的頭也蹭上去，嘴裡不停地念着：“對不起、對不起簡泉……我差點就……”
簡泉隻能看到江港元顫抖的肩膀，他的手背上傳來滾燙的濕感，想抽手撫摸他的頭卻不得動彈，他的心霎時間就被心疼充斥全。
他不為這突如的一切難過，他隻是見不得江港元這樣。
他彎下腰，側臉貼着江港元的發頂，聽那脆弱的一聲聲忏悔，感覺心就像他留下的淚一般苦澀。
簡泉忍住想用嘴唇貼上他的沖動，用被锢得發疼的手指撓了撓他，他順着江港元的頭發來到他耳邊，用氣聲安撫道：“不哭了，你這不是來了嗎。”
“還要吃什麼嗎？”江港元臉上的紅印子還沒下去，手卻還在往小桌闆上遞各種各樣的吃食，簡泉看着那滿滿當當的清湯寡水，想拒絕的手滞在桌下，看看那白米粥又看看江港元，硬是把那句“算了”憋進肚子裡。
畢竟那悲情的氛圍是被自己肚子的咕咕叫打斷的。
他有點不好意思，“夠了、夠了。”
江港元吸了吸鼻子，還有些抽噎地問他：“真的嗎？要來點水果嗎？”
簡泉瞬間精神許多，“這個可以。”
“醫生說你還需要休養，但你會不會覺得悶，一會吃完要出去走走嗎？”江港元倚在床邊看他。
剛剛那樣哭過後他覺得腦子發暈，簡泉就騰出一隻手撫着他的後背。
“好啊。”确實是有點悶，他感覺自己就是擡個胳膊都很生硬。
“對了。”簡泉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是說明天十二點就跨年了？”
江港元點點頭，“怎麼了”還沒問出口，就看見簡泉朝他伸手，“我我、我手機呢江港元？”
“手機在充電，昨天太急了，我今早才取的。”他起身去看了眼，充滿了，“是有什麼急事嗎？”
回頭一看，簡泉兩手伸得直直的管他要手機，飯也不吃了。
他接過後趕緊開了機，江港元看他雙眉緊擰，手上小動作也戳個不停，覺得有些奇怪，他想不到是什麼事讓簡泉能急成這樣。
終于開機了，簡泉感覺輸入密碼點進微叉，果不其然夏雲塘憑借二十一條消息成功成為簡泉置頂。
簡泉大概掃了眼，大概就是暗戳戳問他：今晚沒有晚安監督嗎？
【定位儀：小泉，我要睡了，你也是。】
半小時後。
【定位儀：我睡不着。】
【定位儀：今晚沒有魔法咒語嗎？】
【定位儀：呼叫tdf呼叫tdf…】
【定位儀：面包流淚.jpg】
上哪找的這麼可愛的表情包？
【定位儀：我去看電影了，祝我可以睡着吧。】
【地圖百科大全：醒了嗎？昨晚有些事，昨晚有些事，所以沒給你發晚安監督，沒醒的話再多睡會吧。】
發完後他長歎一口氣，舀了勺涼了許多的粥咽下，他在心裡數了半分鐘，低頭一看手機還沒消息，大概心裡就有了數，看來夏雲塘昨晚真的睡得很遲。
他不打算把這事告訴夏雲塘，也不打算繼續追究了，準備年後就找個地方搬出去。
看來這事也是冥冥之中給他的一種提示。任滿朝這種人和他當舍友的話，如果一直遷就，火隻會燒到他身上。
他這麼機械地想着，手也配合地給嘴裡送米粥，不過一會兒碗就見底了。
身邊空得安靜，他才發現江港元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
“叮咚”一聲響，手機亮了。他以為是夏雲塘回他消息了，一看備注，原來是江港元。
【港元：阿泉，我出去買水果時看見了家新開的花店，要來這裡轉轉嗎？】
簡泉錘了錘腿，覺得下地走路沒什麼問題，于是三兩下回他：“給我個地址吧。”
老闆是位很和藹的老奶奶，沒到五分鐘江港元就和她聊開了。江港元問她怎麼冬天來這開花店，老闆說她早就看上這店面了，看到上一任房主出掉的消息就趕緊盤下來了。
“你想啊，醫院裡一年四季都有人走，到了夏天，好像人走了味都跟着腐爛得旺，我就想在醫院邊開一家花店。我要賣各種花，我就要跟帶走人的老天對着幹，看是我們的花更香、還是它的太陽更大！”
“我年輕的時候就想這輩子一定要有家自己的花店。”她慢悠悠環視了一圈，頗為豪爽地笑着，“也是不枉此生。”
江港元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感歎着好酷，然後和她一起欣慰地笑起來。
“對了，小夥子，你以後想做什麼啊？”
老闆很順其自然地抛了句橄榄枝，倒是把江港元問住了。
以後想做什麼。
江港元張口無聲念着，一瞬間他的大腦裡閃過了無數畫面。大好河山、電影某一幕、小說家、地下樂隊……
他想說，他想做的有好多。
但隻肖三秒，他就靜靜笑出來，說：“想做的有好多，可是我一個都做不了。”
“一個都做不了，為什麼不能想想呢？”那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一擡頭，老闆樂呵呵地笑着看他。
她領着他繼續轉，邊走邊說：“有一種花叫木棉花，你們年輕人買花喜歡看花語，它的花語就是英雄氣概。”
江港元看着有些淩亂的現場，眼睛掠過一朵朵花，心裡一陣觸動。
“我沒見過從天而降的英雄，但我覺得這個詞沒定義，所以我覺得我自己也可以是個英雄。”她有些幹枯的手指拂過花瓣，像是把自己這麼多年沉澱下的柔情像養料般滋潤給它們，她凝神，“所謂英雄，不需要一定得見血或犧牲，祂隻需要，有逆流而上的勇氣，這就夠了。”
“你可能被困住了，但我希望你有依然向上的期望。”她直起身，有幾分感歎，“至于能不能做到……至少一直向上看着，心裡有那份期盼，總比真一頭沉下去好吧，你說呢？”
江港元眨眨眼，也俯下身去聞那朵花，心底百轉千回。
“哎對了，小夥子！”老闆已經走遠，又折回來在門邊可愛地冒了個頭，“我突然想起來我做過幹花和标本，你過來看看呗！”
被她的熱情感染，江港元笑笑立馬應下。他有些留戀地又在原地蹲了會，走時不舍地用食指在上面點了點，“再見。”
簡泉沒找到自己的圍巾，所以來得慢了點，不過他見江港元沒給他發消息，心想那位老闆應該是個頂不錯的人，江港元很喜歡和可愛的人打交道。
如果不是透過玻璃看到那大花瓶，僅從目前的裝修來看，他絕對看不出這還是家花店。
他靜悄悄地開了門，又輕手輕腳地遊移到門裡的人身後。
他一開始隻看到了江港元，他個子高，把裡面的人擋完了。直到看清兩人，他才推測這位老奶奶女士應該就是花店老闆了，他們看起來聊得特别投機，簡泉心裡也高興，不一會就也屏息凝神地聽他們說話。
“這是滿天星，小小的，像挂着小禮物的聖誕樹，對吧？”老闆很俏皮，簡泉在心裡又默默改了稱謂，應該叫“少女小姐”才是。
江港元點點頭，“滿天星很有名的，我記得它的花語好像是……”
他突然不說了，一旁的“少女小姐”眼神也充滿詢問，她想補充，簡泉卻敏感地察覺江港元可能不想說，于是抓住了時機，脫口而出，“好漂亮啊。”
面前這兩人一下子就同時轉過頭看他，重合率超高。
江港元還好，他一直是那種心裡就算有多大情緒起伏，面上都能忍住不發聲的那種，再看隔壁的老闆，簡泉立馬做出預期中的應對動作，一個箭步上去，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說：“這個滿天星好可愛呀，不過還是沒有您漂亮。”
老闆女士也是十分配合了，立馬伸出抖得顫顫巍巍的手讓簡泉攙着。他雖然給人第一印象是冷，但隻要細細一看就會覺得他長得不隻是好看，還乖，往那端正地一站，“三好學生”這幾個大字就仿佛加了特效一樣自動從他頭頂冒出了。
“哎喲小帥哥，你可吓壞我了。”老闆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膛，簡泉就在一旁做思考狀，“原來您是束含羞草，怪我，剛剛動靜鬧太大了。”
江港元覺得他應該給老闆找個手帕，因為她一舉一動都顯得“嬌羞”，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麼電影海選現場，“這話說的，你多來幾次，咱倆熟了我不就被你吓不到了？”
兩人一來一回玩得有說有笑，江港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就差套身古裝朝他們作揖了。
簡泉抽空朝他眨眨眼，狡黠地一笑。
隻要簡泉想，幾乎就沒有他套不了近乎的人，很快吳女士就“小泉、小泉”地叫上了。
江港元去隔壁買了些水果，他們三個就湊到一起一塊吃。吳女士教他們把不同水果串到一根簽子上，本來他們還想自己試着做糖葫蘆，但由于器具不全也隻好作罷。
江港元繼續翻着吳女士的标本冊，簡泉則跟着她補上剛給江港元“教”的内容。
轉眼就過了兩個小時，門口出現了位老爺爺，簡泉和江港元一對視就知道這位大概率就是“小吳”——她讓他們這麼稱呼自己，她的愛人了。
“你們好啊，你們見老闆了嗎？”他也樂呵呵的，看着就像是和小吳一家的。
未見其人，小吳就先應道：“老林啊，我在裡面呢。”
他們識趣地去了角落轉轉，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了，夏雲塘還是沒消息，簡泉突然想起個事，拉了拉江港元的衣袖，示意他靠近點聽他說話。
“我想辦出院手續。”簡泉現在心情特别好，看他也用着那雙漂亮眼睛眨巴眨巴的，江港元心一下就灘了。
但他還是想确認下，“真的沒什麼問題了？”
“對啊，我這不好着呢。”
“好，那我們等會先去給小吳打聲招呼再走。”
簡泉比了個ok。
“這些花真好看。”簡泉用指尖輕輕碰着花瓣，像撸貓下巴一樣。
他笑得開心，想看江港元是不是也這麼高興，一回頭，卻看見他臉上籠着層他說不上的情緒。
“怎麼了？”是自己剛剛又說到什麼敏感詞了嗎？
“也是才反應上來，阿泉沒穿大衣了。”室内暖氣給得足，簡泉進來沒一會兒就把外套脫了，沒想到江港元還注意到了。
一說這個，他就又想起夏雲塘。想起夏雲塘的孩子氣，他又不自覺低頭笑，“對啊，大衣還是适合秋天一點，到冬天真的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