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泉把手機立起來，聽見他說：“在呢。”

他笑了笑，給他打了聲招呼：“夏雲塘。”

“我在。”

他看起來應該是坐在書架旁，身後的牆上貼了一張大紙，簡泉隻能看清幾道劃線和日期，像是xxl版的日曆。

他還沒開口問就先聽到夏雲塘說：“是正在收拾嗎？”

“嗯，等會要出去。”

他不打算瞞他了，那個夢太害怕了。

夏雲塘沒問是要幹嘛，自然也沒問他是和誰。隻是呢喃的一句“好羨慕”清楚地傳過來，它帶着明顯的情緒，讓簡泉心裡五味雜陳。

簡泉看了眼屏幕裡的夏雲塘，他沒什麼表情，對上他的眼睛後他朝自己笑了笑，說：“玩得開心。”

“……嗯。”他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他們都沒說話，夏雲塘問：“是要換衣服不方便打視頻嗎？那先挂了吧。”

“不是，不用挂。”簡泉很幹脆，他還沒從那三個字裡緩過來，良久後才說，“你昨晚幹了什麼把阿姨吵醒了？”

屏幕裡的夏雲塘把手機抵在牆邊，然後拉來了一個箱子。

“我本來打算下樓去跳繩或者跑圈，想把自己折騰累了，看看這樣能不能睡着。”

“然後呢？”

“我打開窗戶想試一下溫度，好冷。”

簡泉從他波瀾不驚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幽怨，一下子笑出聲，說：“還好沒有，不然容易感冒。”

“感冒的話，腦袋就會很暈，說不定反而可以睡好長時間。”夏雲塘有些不以為然，還是淡淡的。

“不要，感冒發燒都很難受。”簡泉有些心疼，但還是端起了一副大人樣“警告”他。

他的威嚴樹得很不錯，夏雲塘聽了點點頭，說：“好，那就不感冒不發燒。”

很快他又話鋒一轉，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你前天是因為生病，所以才沒發晚安監督嗎？”

這也太敏感了。簡泉有些驚奇，但還是應下，“有些發燒，不過我好得很快，不用擔心。”

夏雲塘皺着眉，癟着嘴沒說話。

“我已經好了，而且穿得很暖和，不用擔心。”他還揪起一角衣服配合地扇了扇，“你拉箱子幹什麼呢？你剛剛說拉開窗戶覺得好冷，所以是又整理起書櫃了嗎？”

“……嗯。我本來打算找一本之前還沒看完的書，但怎麼也找不到，索性把箱子都拉出來，把書都倒出來收拾一遍。”

簡泉想了想他那麼多書，點點頭，“那确實是個大工程。”

“于是把我媽驚醒了，她堅信是因為手機所以我才睡不着。”

簡泉有些哭笑不得，他說：“我媽今天也說要收我手機。”

太神奇了，怎麼到了20歲他們還要被收手機。

夏雲塘好奇：“你是為什麼？”

簡泉頓了下，說：“等你消息。”

夏雲塘不說話了。

簡泉覺得他一直眨巴眼睛又好玩又替他累，覺得有些可愛。雖然這個詞看起來和夏雲塘嚴重相斥。

他問：“所以你昨晚什麼時候睡着的？”

夏雲塘回神，扶額道，“說來也好笑，她把手機拿走後我突然覺得整書也沒意思了，爬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簡泉覺得自己頭頂冒出了個小燈泡，他豎起食指學着動畫裡的小人，說：“原來你需要一個電話手表。”

夏雲塘頭一歪，幾乎是立馬垮下了臉，雖然除了簡泉和他媽以外别人幾乎看不出變化，一臉“你别說笑了”的樣子讓簡泉笑得前仰後合。

他拿起手機切到後置攝像頭，“這是我的整理成果。”

“今早……下午醒來後整完的。”

簡泉心裡默默為他配起了“噔噔噔”的展示音效，對着有些模糊的畫面鼓起掌，順着他的話裡音誇道：“太棒了。”

夏雲塘對整理物品這件事不像自己一樣有強迫症，但也不是很亂。

他甚至說過如果房間或者櫃子非常非常整齊，反而會讓他不舒服。簡泉想，原來睡不着會讓夏雲塘主動去幹這事嗎？好可怕。他對失眠的恐懼程度又上升了。

很快他瞥到幾個熟悉的本子，和夏雲塘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一模一樣的四個顔色。

簡泉興奮地問他：“你也有四個一樣的本子啊。”

夏雲塘手一抖，說：“對。”

“我已經寫完一個本子了。”簡泉有些驕傲地說。

“寫什麼呢？”

“日記。”

夏雲塘把攝像頭切回來，那邊傳來摩擦聲，他應該是把箱子挪回去了，“我也是。”

“你寫完了嗎？”

他停下了，想了想，“我已經寫完兩個系列的了。”

“什麼叫……系列？”

“這四個顔色為一個系列，我寫完九本了。”

簡泉愣住了，問他為什麼會寫這麼多。

“我是從初中開始寫的，具體應該是初二開始，到了高中還在寫。”

“所以那個謎題的答案是，你初中買了這幾個顔色的本子嗎？”

夏雲塘哼笑了聲，“不全是。雖然一開始是因為覺得這幾個顔色好看。”

他直視過來，“第一問可以給簡泉同學80分，但我的答案不完全是這樣。後來遇到的一些事，讓這些顔色有了意義，我不會送你沒意義的東西，尤其是生日禮物。”他湊過來，簡泉隻能看到他上揚的嘴角了，“玩得開心。”

“阿泉？”江港元張開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喜歡嗎？”

“啊，沒有。”簡泉還在想着夏雲塘的話，他補充道，“是來之前剛吃過，有些吃不下。挺好吃的。”

“這樣啊。”江港元明白了，“也是我沒問你就把你拉來。”

“沒事，外面好冷，在裡面坐着也好。”

實際上他被暖和得差點要睡着了。夏雲塘給他說那話時他才注意到江港元已經給他打來了電話，走時着急地把那件羽絨服順路帶走，進了餐廳被熱氣烘一臉才反應過來。

“對了，我爸媽知道你把我送進醫院的事了，說想謝謝你，你今年過年……還能來嗎？”他有些小心地開口，桌子底下的手不自覺地扣在一起。

江港元的表情明顯怔了一下，簡泉看出他的為難，以為是他不好開口拒絕，所以拿出已經找好的台階：“沒事，其實他們也算是彌補當年沒和你一起吃年夜飯的遺憾，你不要有壓力。”

“對了，吃完飯我們去幹什麼？我們是混進街上還是找個人很少的地方？”

台階下完再立馬抛出下一個問題，這樣中間就不會有時間尴尬了。

這是他總結出來面對江港元的“二套式”，每次用都奏效。

“啊……”江港元好像是被他這番話打了個措手不及，但還是很快接上，“我的計劃是吃完就去新開那家商城逛一逛，晚上會有樂隊演出，從那裡走上十分鐘會有一大片湖，晚上應該會有煙花秀。”

“然後再用十分鐘走回去……或者我們也可以騎共享繞一圈，那時就差不多到十二點了，到時會有一個倒數十秒跨年的活動，人會很多，去早一點我們可以占到好位置，去遲一點也沒事，這樣散場後我們也走得早。”

“以上是我的計劃。”

“收到。”簡泉點點頭，“好清晰明了的安排，聽起來就很不錯。”

聽到他的回應，江港元很開心，不過簡泉擔憂地補了一句：“但是晚上風涼，你穿這個會不會太冷啊？”

江港元悄咪咪地東張西望，然後拉起他的毛衣。

“你穿秋衣了啊！”簡泉很驚喜，他之前總是貼滿一身暖寶寶，簡泉有幾次都誤以為那是膏藥來着。

江港元驕傲地笑笑，“對啊，你上次說讓我注意保暖，我現在也是穿秋衣的人了。”

簡泉很欣慰，給他又是鼓掌又是豎大拇指的。

但等天色已晚，他們想象中的一系列活動操作時卻與在那溫暖和諧的餐廳裡時的畫風截然相反。他們顯然低估了一起喊倒數跨年這活動對人們的吸引力。

首先樂隊和煙花秀就不是很成功。

前者是因為明顯被商城拉來打廣告，歌沒唱幾首、“321”倒是上個不停，他們本來計劃給這部分的時間幾乎都用在了買小吃上，而且還沒吃完，浪費了一大堆，不過江港元似乎很開心，簡泉記得他之前明明不怎麼吃這些東西來着，但江港元和幾位攤主的聊天内容倒是挺有意思，所以這趴也姑且不算太浪費時間。

後者是因為江港元看到的宣傳圖與實際效果嚴重不符。他們到那裡後反複對照圖片與實際，除了一個牌子上寫着“我在纖鏡灣很想你”以及一個亂七八糟但相當奪人眼球的垃圾桶高度重合外再無相似度。不過看到三三兩兩的人臉色都不太好，也算是給了一點小安慰。

他們姑且安慰自己，“人多力量大”、“吃虧是福”、“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諸如此類的話，雖然他們并不認識。但總而言之就是四個字：沒事沒事。”

那位置看起煙花來一點都沒有圖片上的效果震撼，簡泉看着稀疏可憐的煙花，以為那邊不是啞炮了就是自己散光了。

他拉着江港元，面色冷淡：“我們現在就騎車過去為民除害吧。”

揭露事情真相的流量應該不比那樂隊不停“321”的小吧。

江港元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背不停道歉安慰，簡泉說，“最可惡的明明是他們利用了我們那麼期待的心情。”

明明知道呈現出的效果會是什麼樣，卻還是利用大家那麼單純渴望看見美景的心情，這點比現場出了失誤可惡一萬倍。

“那我們騎車散散心好不好？”江港元比他高，簡泉一生氣就愛悶着頭，此時他不得不彎下腰從下面和他對視。

簡泉點點頭，“行。”

“想吃糖葫蘆。”

“我們去找找吧。”

于是他們又騎回了剛剛那條街，興許是因為“煙花秀大型詐騙”事件，許多人都敗興而至此處，剛剛還清冷的街一下就像水滴進了油鍋般炸開。簡泉覺得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好在他們還是找到了糖葫蘆，不過人特别多，而且糖葫蘆很搶手快沒幾串了。這時江港元說他有辦法，讓他找個不那麼擠的地方等着自己，簡泉點頭說好，然後看着他擠進了另一邊的人堆裡，給剛剛聊了幾句的老闆說了幾句話，随後老闆就偏頭叫賣糖葫蘆的那位大叔，讓他給江港元一串。

因為給得太急了，所以簡泉也沒吃上那層精髓糯米紙。他有些崇拜地問：“所以你是怎麼想到讓那位老闆說的，太帥了。”

江港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其實我剛才也想吃，但是沒找到。剛剛聊天的時候，那位老闆說他親戚是賣糖葫蘆的，但看剛才人很少，所以害怕來了要受凍還賣不出去。”

“我給他說不會的，因為我當時看到的那個帖子熱度很高，所以應該會有不少人來，隻是時候沒到。”

簡泉嚼着來之不易的糖葫蘆，眼睛亮亮的聽他說。

“老闆打趣說他不信，我說我和他打個賭，買了兩份油炸豆腐。”

“原來你的先見之明已經把這串糖葫蘆的錢給付了。”簡泉打趣道。

江港元不好意思地笑笑，“等會人散開了我們還是給吧，他們做生意也不容易。”

簡泉點點頭說好。

他吃得很認真很小口，眼睛一直盯着一個地方，江港元覺得他這樣很可愛，就問了句“好吃嗎？”

簡泉一下子沒回過神，卻先把手上的東西伸到他面前，說：“好吃，你也吃。”

江港元愣了一下，然後連忙擺手身體後傾說不用，他隻是問問。

等簡泉反應過來這有多尴尬唐突時，他們已經被人山人海擠得不成樣了。

簡泉付了錢後他們就騎着車趕去倒數地了，那時腳下的草坪還有不少地方可以坐，他們還慶幸還好趕上了，可是不多一會兒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其快和多的程度不亞于線面繁殖。

他們之後最開始到的人還想着一起擠在草坪上，後面再來的人就讓他們不得不跟着站起來了。

他和江港元面面相觑，覺得除了熱鬧之外這簡直糟糕得不得了，還不如去商場裡轉到十二點再出來，哪怕就湊到最邊上蹭個熱鬧吼一句呢。到了激動人心的11:55分時有位主持人用話筒很遺憾地宣布：“很遺憾地通知大家，由于設備問題，等會的倒計時不會有大喇叭。”

江港元的胳膊在簡泉背後虛握了一圈，聽到這話他倆都麻木了，也不對視，用稱得上冷漠的心情聽着人群裡的罵罵咧咧。

唯一還能讓人苦中作樂的是，大屏幕上的倒數十秒數字還會在，但這無所謂了。

“人多力量大嘛。”

人人都有手機、都可以倒計時，時間永恒也公正，每個人都會在不久後平安快樂地被下一年迎接。

至于什麼設備問題……那壓根不是事嘛。他們有這麼多人，叫上一兩句就夠抵那什麼大喇叭了。無需多問，問的就是咱們工人有力量，小小一片地上站了好多個“天”呢。

他倆像是倒黴習慣了一樣相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打開了鬧鐘倒計時，再剩兩分鐘時人群騷動得更明顯了，簡泉被無名的興奮因子感染看看手機又看看大屏幕，聽着旁邊一個被爸爸駕到脖子上小姑娘小聲的倒數聲，他也在心裡默默念起來。

59分了。這一年的最後一分鐘就要過去了。氣氛開始走了反向效果，漸漸壓抑起來，那是一種山雨欲來的潛伏，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等着釋放的那一刻，簡泉突然注意到耳邊有些深沉的呼吸聲，他不自覺看向江港元。他目光灼灼，面色嚴肅認真，簡泉突然想到江港元以前給自己說的希望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把握當下。

“過去的事沒法改變，即将到來的事又不确定，不如做好每時每刻，不給自己後悔和害怕的可能。”

不如做好每時每刻……

像是受到鼓舞一般，他忐忑地想把身體往江港元胳膊上靠，卻被突然爆發的聲音吓了一跳。

“10、9、8……”

什麼啊。他笑了出來，已經到時間了，就說剛剛怎麼那麼安靜呢，他還以為是自己專心的效果。

但是……不管了，把握當下吧。

他惬意地仰起頭，柔軟的頭發蹭到江港元的手上，不管他是否驚愕或者有别的反應，管他呢。

簡泉興奮地也加入倒計時行列中，趕上了這一年的尾巴，與素不相識的人們一同開懷地笑着。

“3、2、1……新年快樂！”

“嘣！”的一下，天空突然多了好多氣球，這個驚喜讓還在快樂高.潮的人們更加興奮。簡泉也伸出胳膊想拽住一個，奈何他們這邊的人一個個都是捕球高手，他有些羨慕地看着旁邊的小女孩，心裡想：這先發位置也太好了吧……

“給。”一擡頭，一隻好看的手先出現在他視野中，順着這手上的那根白線，是他心心念念的氣球。江港元調皮地用頭頂走這個“遮擋物”，然後從背後掏出了另一個，他說：“我這次抓到了兩個哦。”

這股熱鬧勁很快被人群散場的秩序混亂頂替，不過簡泉抓緊了綁在他手腕上的那根氣球線，心裡的甜蜜還是牢牢地盤踞心頭。

他捏着江港元的衣角，裝作一副怕走散的預備樣，和他挨得很近。身邊的人突然說起了什麼沒信号，他沒聽清。

“剛剛好多人想卡點發朋友圈，可是沒信号所以發不出去。”江港元注意到他的疑惑，解釋給他聽。

“這樣啊。”他對于卡點這種很有儀式感的行為不是很感冒，但江港元就不一樣了。

“你發了嗎？”他剛剛也沒聽見江港元和他們去一起喊。

江港元搖搖頭，說：“沒有。”

然後簡泉看他笑了。他直覺這應該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于是催他說完。

江港元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說：“你可以看看手機。”

他被江港元圈着，很安全地挪動着，聽到他這話立馬就掏出手機點開和他的對話框。

“其實還是延遲了，延遲了13分鐘。”頭頂傳來聲音，他沒再擡頭看他。

12:13。

【港元：新年快樂。】

【港元：[視頻]】

他點開，視頻裡又再現了從十到新年快樂的躁動現場，簡泉興奮的側臉和明晃晃的數字出現在一框小屏上，他剛剛平靜的心又開始沸騰。

江港元真的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不對。

“新年快樂。”

視頻裡人群的驚呼聲沒有撲滅他最後的尾音，與之同時傳入簡泉耳朵裡的，還有近在咫尺的又一次還原。

“簡泉，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