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九點半鬧鐘響了。簡泉伸出胳膊按了關機鍵，結束了噪音，他花了十秒清醒，然後立馬坐起來掀開被子去洗漱。
其實昨晚江港元在分别時給他說的是今天下午五點左右來找他，簡泉雖然沒問他為什麼來得這麼遲，但還是盡早就起來收拾了。這大半天可以看看書，或者跟夏雲塘……
等等。簡泉的手頓住了。
他昨晚是不是又沒給夏雲塘發晚安。
但是，還不是因為他說了那話自己才……好吧，簡泉不得不承認，也是因為他需要消化江港元邀請他一起跨年這個消息的沖擊一部分的原因。
他灌了一大口水，撐滿了腮幫子，看着鏡子裡一臉憔悴窩火的自己，機械地重複着換洗的動作，直到肌肉麻了才吐出。
“趕緊去道歉吧。”他怕夏雲塘又信息轟炸他，所以還是趕快找一些可愛表情包做好哄他的準備才是。
“醒了？”杜螢春坐在客廳上磕着瓜子，見簡泉出來叫了一聲。
“嗯。”他走過去，坐在另一側沙發上，順嘴問了句，“在看什麼？”
“就這些那些綜藝呗，也不知道好笑在哪，特效倒是弄得花裡胡哨的。”
簡泉拿了個橘子慢慢剝着，電視上浮誇的歡笑聲讓他禁不住瞥了眼，不到三秒就投降，在心裡默默苟同着杜女士的說法。
“廚房有包子，要是餓的話去給自己拿微波爐熱一個。你爸學校今天還有事，一大早就出去了。”
他爸是高中物理組組長，估計是把他叫去又開什麼“年後學生沖刺”卷去了，他應了一聲就去給自己沖芝麻糊了，一邊感慨還好自己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
但仔細一想，也就不到一年。
啧，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呢？
“光喝個這個就夠了？”杜螢春掃了一眼，繼續說，“今天中午吃餃子，想吃什麼餡的？”
簡泉問：“冰箱裡還有什麼菜？”
杜螢春怔了一下，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說：“這個不用你操心，你隻用說你想吃什麼。”
說完又嘀咕了句，“什麼時候還注意到這個了。”
……從夏雲塘那裡學到的教訓罷了。他連忙吹了好幾下，裝作沒聽見。
“我想吃蓮菜大肉的。”
“好，那你一會跟我去買吧。”
簡泉比了個好。
“對了，你昨天回來怎麼沒給我們說一聲？”
藝人們嘻嘻哈哈的聒噪聲橫亘在他們之間，簡泉緩緩咽下那口米糊，思索了會，說：“突發了一些事。媽，等會吃飯的時候我還有件事要跟你們商量。”
簡泉能這麼說，那肯定是大事了。杜螢春點點頭，說：“行。那我先給你爸預告一下？”
“不用，也沒有很嚴重，給我爸說了害怕他分神。”
杜螢春拿捏不好他這事的“嚴重”程度，不過好在簡泉一向很有主意，能說這話估計心裡已經有數了。她一手按住遙控闆的暫停鍵，嘈雜的聲音瞬間就光一樣地流回了，她問：“這事你已經有解決方案了？”
米糊沒那麼燙了，簡泉就端起碗喝，那碗遮住他大半張臉，随着他點頭的動作一晃一晃的，最後灌進嘴裡的也沒幾口。
碗放下，他上嘴唇留下了半圈黑黑的“印子”，跟他勝券在握的沉穩表情畫風明顯相悖，讓人看了忍俊不禁。
杜螢春笑着擺了下手說：“行了，那就等會說，你趕緊吃吧，十一點半咱出去買菜。”
把碗洗幹淨放好後，簡泉溜回了房間，點開聊天框先進行了一輪可愛表情包強勢進攻，其目的有二分之一是把那句讓人浮想聯翩的話頂上去。
接下來簡泉故技重施“三件套”走。
第一步：親切的問候。
【tdf：醒了嗎？昨天又是很晚才睡着嗎？】
第二步：誠懇道歉。
【tdf：抱歉，昨晚又忘了……但事不過三，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
第三步：聊聊自己。且不乏适當賣慘。
【tdf：我昨晚睡得早，但有些失眠。】
【tdf：青市目前還沒下雪，梧城那邊呢？】
【tdf：夏雲塘，醒了的話就理理我。】
這話發出他立馬就想撤回了，現在才十一點多，夏雲塘肯定沒醒，雖然他本意是不想讓夏雲塘再難過。
“簡泉！”杜螢春在叫他，“收拾一下就走吧。”
“好——”
嘴上這麼應着，可是他卻沒動作。簡泉盯了手機幾分鐘，直到門外又傳來踢裡哐啷的聲響他在挪了挪位置。
他心底有一堆說不上的火氣，不知道是在怨自己還是怨無辜的夏雲塘。要不直接把飛行模式打開吧，他想，這樣就看不到他的消息了，還能讓自己不這麼提心吊膽注意着。
他沒這麼做，還是想第一時間就看到他的信息。可偏偏打開衣櫃看見不知何時換成的清一色羽絨外套會想起他，轉個頭看見旁邊書架上也會想起他，眼睛一閉，在黑暗的世界裡都能讓他想起夏雲塘生日那天。
眼前的黑暗裡出現了明亮的景象，簡泉卻慌亂地想：這個夏雲塘太可惡了。
簡泉有些失神地遊移到床邊，他蹲下把頭埋進柔軟的被子裡，一呼一吸間臉上已經氤氲了一片薄霧，眼睛睜開、再閉上，雙頰不知何時被燒得發燙，等那熱意要将他溫柔包裹至睡過去時，他才發覺自己竟然有些缺氧。
心底的那團火順着他的呼吸燃燒，迸發出溫柔的水汽，然後留下一灘光秃秃的殘渣廢葉。他在那可憐的清醒裡擡頭，空氣裡的冷分子争先恐後地奪走他臉上的熱量。他一閉眼，再回頭，直勾勾地和那破敗的欲望對視。
他得承認，惡劣的人是自己。
直到他們結完賬回去，夏雲塘的消息也還是沒過來。他在給杜螢春推小車間幾乎是隔一分鐘就看一次消息，哪怕知道他這時候可能還沒醒也還是這樣做，這動作太頻繁，以至于人群把他和他媽媽沖散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杜螢春提醒的他：
“簡泉，你的自控力怎麼到了大學還下降了？是想讓我收你手機嗎？”
雖然簡泉很反感她又說這種話，但這招确實對他很起效。他在杜螢春警告的眼神下快速地把消息通知聲和振動開到最大，然後面不改色地撒了個小謊：“我怕組織又安排什麼事。”
“什麼組織跨年這天還要你一個學生随時待命？”
簡泉捏了把褲子，“我們學長催得挺緊。”
杜螢春将信将疑。
簡泉不動聲色地和她對視。
杜螢春：“行。”
街上熱鬧得沸反盈天，新年到來的喜悅在人群裡蠢蠢欲動，簡泉掠過他們表情，突然覺得人真是很神奇的一個物種。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聽到的“不活了”、“想放棄”這種話變得越來越多，雖然大部分聲音都在高喊自己好累、時間過得好快啊新年别來了不知道怎麼過了這種話，但新的一年還是來了，大家也還是頂着有些疲憊的臉打起精神相互祝福明年會更好。
這種樂觀精神和對明天美好的深深期盼，真的很讓他觸動。
他放松地跟在杜螢春身後，像隻糍粑一樣放縱自己在這幸福中跌跌撞撞，然後柔軟地變形，歡聲笑語是他甜美的裹料。在這美好裡，他笑着閉眼很快許了個心願。
“明天要更好。”
打開家門後簡爸已經回來了。他接過那兩袋子東西，說：“怎麼買這麼多？”
杜螢春換着鞋，回他：“小泉在就幫我拿了，我這次買了囤一些。”
“哦對，這還是你兒子提醒我的。”她看了眼簡泉，古靈精怪地調侃道。
“小泉都開始關注買菜了啊？”簡爸的眼睛從放在鼻尖的老花鏡上露出，頗有幾分驚訝。
簡泉被看得在心裡直呼夏雲塘救命，但還是很冷靜地擺擺手，讓他倆别鬧了。
杜螢春找準時機：“哎，既然你都那麼關注‘餐飲’方面了，那這頓你做吧，我指導。”
簡泉：……我就不該多問那一句。
好在他動手能力強，包出的餃子雖然沒杜螢春的那麼“大氣”，但看起來也餃模餃樣，煮了絕對不會破皮。
杜螢春在這指導他包餃子，簡南帆也沒閑着在那拍黃瓜調涼菜。簡泉覺得自己這時能一心兩用了，就說：“爸媽，我今晚可能回來得遲一點，估計在十二點後。”
此話一出，二老立馬停下手裡的活，有些稀奇地看向他。
杜螢春先說：“這就是你要和我們商量的事？”
“什麼‘我們’，我怎麼不知道？”簡南帆一臉懵。
簡泉沒看他倆，他手上隻剩三片皮了。
“不是這事。港……”
“等等，簡泉，你談戀愛了？”
簡泉手上的餃子一下就破餡了。
這是第一個在他手上破相如此難看的餃子。
“我就說你怎麼頻頻看手機呢？真有情況大大方方說出來，我們也不會說你什麼。”杜螢春兩手一攤，從還在試圖消化信息的簡南帆眼皮子底下拿了片火腿吃。
“不是，”他不打算包剩下的了，“是江港元。就是高一那年來咱家過年的那個男生，他叫我出去跨年。”
杜螢春恍然大悟，“我們都有印象，你不用介紹得那麼詳細。”
可不是嘛，昨晚剛提他。
“那你是在等他消息？”
簡泉搖搖頭，心裡想，那人我更不用詳細介紹，你昨天也剛提過。
杜螢春也不吃火腿了，一臉不信，但也沒追問下去，端着那盤餃子準備去下，不忘催促一邊的人形立樁，“老簡，拍完黃瓜記得拍蒜。”
杜螢春吃着剩下的半截黃瓜，問他：“那你要跟我們商量什麼啊？”
“正好你爸也在，咱就在這說了，飯桌上不聊那些。”
簡泉想也是，就說：“大概是前天晚上，我發燒了，宿舍不知道怎麼了着火了，然後我就被送去醫院了。”
二老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簡泉料到他們的反應了，心想還好沒真的在吃飯的時候說。
他安撫道：“火不大，是我舍友吸煙沒踩滅然後燒起來的，我不知道學校那邊會怎麼處理，但是結合他在宿舍裡對我的影響，我打算租房。”
“我要商量的就是這個。”
當時簡泉說要住宿他們還專門挑了二人間，沒想到給他匹配了這麼個舍友。
“說起影響，比他更惡劣的人比比皆是，但就打遊戲這一點，我覺得對我影響就夠大了。”
言下之意，他在宿舍的休息、學習可能要為另一位舍友打遊戲讓步，而杜簡夫妻對簡泉的學習看得尤其重，他知道怎麼說會讓他爸媽重視。
“所以你現在的打算就是租房？”杜螢春問。
“對，換宿舍不能杜絕遇到不合适隊友的情況。”
“怎麼不回家住？”簡南帆出聲。
“一些大大小小的活動會讓我回家不定時，可能會打擾你們，總之不是很方便。”
“行了。”杜螢春定結論，“那你現在看好房子沒？”
“還沒，這個決定是昨天才想出來的。”
杜螢春點點頭，“好。”
“那你看房需要我倆幫忙嗎？還是你自己搞定？”
“我有朋友在外面租了，我有時間問問他。”
“行。”
鍋裡咕嘟咕嘟地響着，像岩漿噴湧，升騰的白氣卻和沉默一樣誇張。
“你是被誰送去醫院的？怎麼沒給我和你媽打電話？”簡南帆皺着眉，案闆上的那點黃瓜被切成了醬，他心裡一片複雜。
簡泉解釋道：“應該是我舍友撥的緊急聯系人，江港元的首字母排在我媽前面，所以第一通電話就打給他了。”
他隻加了三個緊急聯系人，江港元、夏雲塘和他媽。
簡泉跟他爸媽關系說好到不了甜蜜幸福的程度，但說壞也不至于到江港元他家的情況。
他和他爸平常不怎麼交流，父親的角色在他這裡隻是個家庭分工和血緣責任，他爸其實挺有意思的，但對他來說，這種有趣似乎是上演在一些特定節日的特定氛圍下，他們一人一句接着對方的茬，像開了什麼劇本。
“爸”的首字母顯然是在前面的，但第一通不是給他打的。簡泉雖然沒說得很明白，但簡南帆很快也明白了，隻是他對此也沒什麼太大的意外。
因為簡泉其實對他和他媽都不親。杜螢春對簡泉的學習要求非常高，而他則屬于什麼都不管，隻負責盡到“父親”責任的管看方式。學費、資料費和生活費他要就會給他，但什麼話都不說，因為他默認學習上的杜螢春已經管完了，至于樂趣，學習的時候談什麼樂趣？
這麼輕松的相處氛圍還是在大學之後才有的，這一度讓他和杜螢春驚奇。
“行，你身體沒太大問題吧？”杜螢春打破沉默，問簡南帆要了個碗，讓他回神。
簡泉自覺去調料汁，回她：“沒事。”
“有什麼不舒服了就說，别給身體留下後遺症。”
“好。”
杜螢春嘗了個餃子，熟了能吃了就往碗裡撈了，說：“端去吧。”
事情說了解決了，餐桌上卻恢複了以前那種嚴肅的氛圍，簡泉有些後悔，是不是自己不說這些，剛剛那一家人和諧的氛圍就能待久一點？
不過他似乎還是更适應這種在什麼時間就做什麼的相處模式。
他吃完就把碗端去洗了，一看時間已經快三點了，整個人頓時慌張起來，走路都成了同手同腳。
“怎麼了這是？”飄飄乎出來的時候他們也剛好吃完了，簡泉搖搖頭說沒什麼，然後就幫着他們一起收拾碗筷。
“是江港元要來了？”簡南帆問他。
簡泉愣了下，應道：“嗯。”
簡南帆沉默了良久，狹窄的廚房裡隻能聽見流水和盤子交疊時稀碎的聲響。
“他為什麼後來再沒來咱家了？”
簡泉聽到這話，心裡一沉，但他很快又苦笑了一聲，說：“誰知道呢。”
安靜被無限放大，簡泉覺得自己還能補充點什麼，就說：“江港元太招人喜歡了，那時太多人圍住他，我就趁着人多的時候拉着他跑了。”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把碟子都放好。
簡南帆從剛剛就一直倚在門邊，簡泉看出他沉默裡的欲言又止，他現在得出去收拾了，不能再耗着，就主動問他：“爸，你想說什麼？”
簡南帆側頭咳了兩聲，第一次向簡泉伸出手，“今年過年再叫一次他吧，我和你媽想謝謝他。”
進了房間後他先給手機充上電，然後就開始找衣服。他習慣性拿出一件羽絨服，卻想到是江港元在等他。
要不要換風衣呢？
他有些猶豫，想看下天氣預測，卻發現夏雲塘已經回他消息了。
52分鐘前。看來是他們在吃飯的時候。
【定位儀：我昨天回家了，三點了還沒睡把我媽吵醒了，所以手機被收走了。】
【定位儀：其實我發那條消息之前就已經做好你不回消息的準備了。】
【定位儀：可以打視頻嗎？】
他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tdf：剛剛在吃飯，才看到。還在嗎？】
下一秒，夏雲塘的視頻邀請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