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大郎,我說的是七十頁,不是十七頁!!”
步顔還沒來得及收回聲音,就感到身體失重飛速往下墜。
她心中默念仙訣,卻并未像往常一樣騰飛起來,而是重重砸在了一根枯樹枝上。
懸崖邊寒風刮得勁烈,碎石沙土撲簌簌地往下落。
步顔兩隻爪子死死扒住樹枝,一動也不敢動。她身下便是萬丈深淵,入目盡是白茫茫一片缥缈。
“師父,儀式啟動即不可逆轉,隻能先委屈你一段時間了!”
時空裂縫還未關閉,大弟子的身影懸在她身側空中:“弟子翻錯書頁,你早到了七年,現下修為倒退隻是暫時的,待你元神适應這個世界,法力自然會回來。”
步顔強忍着疼痛出聲:“要多久?”
“說不清,但隻要任務完成,你就能脫離此間回歸本體。”步大郎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弟子會護好師父肉身的,師父不必擔心。”
救命啊!就是因為由你看護才擔心!
步顔驚悚地倒吸涼氣,抓緊時間問:“那邪佛現下身在何處?”
“今日是那邪物主持祭典的日子,翻上這座山就能見到他。縫隙要關閉了!異界兇險,師父務必要當心!”
風吹雲動,缭繞白霧再消散時,茫茫天地間已經隻剩下她一人。
步顔低頭看了眼自己紅色的狐身,目光凝重。
修為倒退至現出原形,少說也被封印了快一千年的法力,那她現在連個飛天訣都使不出來。
一道刺眼的金光自頭頂照來,步顔仰頭向上看,隻見高聳入雲的崖頂邊,一方折疊收起的鑲金木台赫然在目。
祭天的禮台?隻要能跳上去,待到祭典開始木台展開,就能被托上懸崖。
她眸子一亮,屏住呼吸,弓背奮力向上躍起,幸運地落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
崖壁之上怪石嶙峋,隻要踩得準,剛好能當跳躍的墊腳石。
步顔規劃好路線,長長出了口氣,繼續連跳帶抓地往上攀爬。
她原身是赤狐,本就生長在山林峭壁間,現在雖然使不出法術,但靠本能還是能跳得上去。
霧氣中夾雜了水汽,沾濕她一身皮毛。三月的天,寒氣入體,徹骨地冷。
步顔騰挪跳躍,有驚無險地扒住木台邊緣,爪子一勾靈活地将自己拖了上去。
她搖了搖腦袋甩水,喘着氣踱步到木台靠近崖壁的地方靠穩,盡力調動起體内所剩無幾的靈力觀察周圍環境。
崖邊雲氣稀薄,山頂的光景就顯得越發清晰。
巍峨山峰穿透缥缈煙霧直聳入雲霄,不遠處的山道上,前來參與祭典的人群隊伍長得看不見盡頭。
領頭的位置,一駕華貴的步辇由兩頭白虎馱着上行,所過之處憑生出片片瑰麗煙霞。
好強的仙氣!
步顔眯了眯眼,凝彙靈識探向那一處。
華服袈裟的僧人手執儀仗伴行于步辇兩側,神情一片肅穆,步伐整齊顯得浩浩蕩蕩,好不氣派。
他們低聲誦念着佛咒,同時搖晃着金鈴指揮圍觀的人群呈之字型讓開。
擁堵的人潮分流退散,步顔終于看清,步辇上坐着名被白綢縛住雙眼的少年。
日光熹微,他身影半隐在層層疊疊的紗幔後,看不清長相。若光若影間,隻能大概窺見個清隽挺拔的輪廓。
周圍人聲鑼鼓聲喧天,他卻好似身處于一片清靜真空,自始至終保持着靜默,紋絲不動。
——那股勁透清涼的仙氣正是由他而來。
步顔眨眨眼,更努力地試圖窺探他真容,忽然一道異常凜冽的靈識幾乎是沖鋒而來,倏然破空攻入她腦海。
她渾身絨毛驟然炸起,雙眼拉成豎瞳。
那邊步辇旁,有人察覺到異樣,于是問:“首座,可是有不對勁?”
少年深邃的側顔在黑暗中明滅:“無礙,一隻靈智初開的小妖罷了。”嗓音溫和,清冽如泉。
首座,聖佛門的最高頭銜。
難道這就是那邪佛?
步顔警惕地将身子往角落縮了縮,刻意收斂氣息,不動聲色地盯梢。
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退讓,一瞬間收回靈識,撤去了與她針鋒相對的威壓。
曜日逐漸攀升上空,隊伍終于抵達了山巅。
一雙白虎在神壇前駐足,朝着太陽的方向仰天咆哮,張牙舞爪兇猛駭人。而後卻又恭順地伏低身子,使步辇得以平穩落地。
人群中走出一名身着玄色短打勁裝的少年,握着佩劍來到下辇處站定,雙手抱拳說話。
“師兄,到地方了。”他低聲道,音量極低,周圍人聽不清,“我已經向方丈求過情,他準許你祭典結束就立即回門中療傷。”
步辇中久久未傳來回應。
展雲幕劍眉微皺,擡頭往辇上看去,隻見白衣少年正襟危坐,三千銀發流若月輝,手握佛珠不言不語。
他如月的面容平和,若不是蒼白無血色的薄唇透露出淺淡病容,隻會教人誤以為他是在專心打坐。
“師兄,你……”展雲幕駭然,下意識就要伸手攙扶他。
“雲幕,勿失分寸。”那人淡淡啟聲制止,骨節分明的右手擡起,狀似無意般拭去嘴角溢出的幾滴黑血。
“我沒事。拜天祭典事關重大,不可耽誤,你吩咐門中弟子開始吧。”
說罷他便起身下了步辇,經過兩頭白虎時,安撫地往他們頭上輕拍了拍。
分明是兩頭食人的兇獸,在他面前卻乖順異常,甚至還親呢地搖了搖尾巴。
早已圍觀等待多時的百姓目睹這一幕,頓時高舉雙手拜倒在地,贊譽稱頌聲如山呼海嘯般響起。
“翦舟大人慈悲!”
“多謝聖佛賜福天下!”
“首座大人,求您帶領聖佛門繼續保衛天下太平……”
翦舟被衆人簇擁着徑直走向神壇,華美袈裟輕掃地面,眉眼無悲無喜。
盡管他眼上縛着白綢,腳步卻沒有半分錯亂,一手握住脖間念珠,另一手拇指微彎比在胸前。
萬衆矚目中,他姿态從容,一步一邁便踏出了佛門莊重。
“師兄,祭典至多半個時辰,待祭天禮成就可以結束了。”
展雲幕跟在他身後,借着上台階的功夫靠近道:“那蛇精打進你體内的毒,現下雖不能清除,但隻要你不用法力,毒便不能擴散侵蝕你心神。”
幾日前他們奉命斬殺的青蛇精修行媚術已有八百年,連血液裡都淬着毒,臨死前不惜爆體将毒血沁入了翦舟傷口。
媚毒對于修道之人雖不緻死,但卻能亂其心智,使中毒者對感染後第一眼見到的人心生欲念。
佛門講究六根清靜,要不是翦舟當機立斷蒙住了雙眼,難保不會破了戒律。這招實在陰毒。
“無妨,我撐得住。”翦舟輕輕點頭,語畢繼續朝前走,直至登上神壇。
這番對話外人無從得知,步顔卻聽得一清二楚。她的靈識一直跟着翦舟,對他周圍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也正因如此,她發現他身上并沒有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