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離開後的第三十七天,周予安終于鼓起勇氣走進他的工作室。
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生澀的摩擦聲,仿佛這扇門也在抗拒沒有主人的開啟。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斜射進來,空氣中漂浮着細小的塵埃,像被定格的時間碎片。一切都沒有變——工作台上散落的螺絲刀和電線,牆角的鋼琴,書架上排列整齊的專業書籍,甚至咖啡杯裡幹涸的褐色痕迹都保持着程越最後一次離開時的模樣。
周予安的指尖輕輕劃過工作台表面,沾了一層薄灰。她打開抽屜,裡面整齊地放着程越的各種工具和筆記本。最下面一層抽屜上了鎖,但她知道鑰匙在哪裡——程越總是把它藏在書架第二排《聽覺神經學》的書脊後面。
鑰匙還在那裡。
抽屜裡是一個黑色文件夾,标簽上寫着"S.Y.A"——她名字的縮寫。周予安的心髒猛地收緊,手指微微發抖地翻開文件夾。
裡面是一沓研究筆記和醫學資料,最上面一頁寫着《聽覺神經再生治療方案(實驗階段)》。日期是程越确診的那天。
"騙子..."周予安的眼淚砸在紙面上,暈開了墨迹。原來他早就知道,早就開始研究,卻從未向她透露半個字。
她繼續翻看,發現程越詳細記錄了她聽力受損的每一種可能原因和對應治療方案,旁邊密密麻麻的批注顯示他咨詢了至少三位耳科專家。最後一頁是一封未完成的信:
"予安,如果你看到這些,說明我可能沒機會親自告訴你:你的耳聾不是永久性的。根據最新的研究,你的情況屬于可逆性聽覺神經損傷,有70%的恢複可能。我已經聯系了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的許明遠醫生,他——"
信在這裡戛然而止。
周予安把資料緊緊抱在胸前,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程越殘留的溫度。窗外,初夏的風輕輕搖動梧桐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她聽不見,但能想象那種聲音,就像她能想象程越伏案研究時微蹙的眉頭。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震動了整個寂靜的工作室。周予安摸索着接起視頻電話,屏幕上出現一張陌生的面孔。
"周予安女士?我是許明遠,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的神經科醫生。"對方的聲音通過實時字幕顯示在屏幕上,"很抱歉突然聯系您,關于程越先生之前與我院合作的研究項目..."
兩周後,周予安坐在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的檢查室裡。許明遠醫生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戴着無框眼鏡,說話時習慣性地用食指推鏡框。
"程先生生前與我們分享了您的情況,"許醫生調出一組腦部掃描圖像,"您的聽覺神經損傷确實符合我們實驗性治療的條件。程先生已經為您預付了全部治療費用。"
周予安盯着屏幕上那些她看不懂的灰色影像:"他什麼時候聯系的你們?"
"就在他确診後不久。"許醫生歎了口氣,"他說這是比他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事。"
治療需要三次手術,間隔一個月。第一次手術前夜,周予安在醫院花園裡散步,擡頭看着馬裡蘭州的星空——和北京的不同,這裡的星星更加清晰明亮。她想起程越曾說過要帶她去阿拉斯加看極光,現在這個承諾永遠無法實現了。
"騙子..."她對着星空輕聲說,眼淚滑過臉頰。
第一次手術很成功。許醫生告訴她,受損的神經已經開始有反應迹象。周予安躺在病床上,戴着程越改良的骨傳導耳機聽肖邦的夜曲——這是她現在唯一能"聽"音樂的方式。
恍惚間,她想起程越第一次為她戴上這個裝置時的場景。那天他緊張得手都在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當時她以為是工作太累,現在才明白那可能是腫瘤引起的症狀。
"你疼嗎?"她對着空蕩蕩的房間問道,明知不會有人回答。
第二次手術後,周予安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夢裡程越坐在鋼琴前調音,她走過去想跟他說話,卻發現琴鍵上沾滿了血。驚醒時枕巾總是濕的。
許醫生建議她接受心理輔導,但她拒絕了。"音樂就是我的治療,"她在寫字闆上告訴醫生,"還有完成他未完成的事。"
最後一次手術前,周予安收到一個從波士頓寄來的包裹。裡面是一台精密的音頻分析儀和一張紙條:"給世界上最棒的鋼琴家。愛你的程。"日期是他去世前一周。
周予安抱着儀器哭到不能自已。原來即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程越想的依然是如何讓她更好地感受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