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原來是野兔。”開槍的人冷笑一聲，指着被子彈爆開花的兔子腦袋說。“我們現在回去吧，不能讓祭司久等。”

等衆人散去，鳥獸重歸山林，在枝頭小徑鳴叫，那人用手撐起上半身，單露出兩隻眼睛巡視四周，未發現異常後，揚起手在休斯的右臉上打了個清脆的巴掌。

“休斯，幾年未見，沒想到你在軍隊裡學壞了，變成個流氓了。”那人的臉頰上現出幾片紅雲，休斯見了心裡面不知道為什麼癢癢的。

“你叫我什麼？”休斯錯愕，轉而眼裡露出驚喜的光芒，心想：果然沒錯，他感覺他曾經見到過這個人。休斯想握住那人的胳膊，結果對方後退三步，留出安全距離。

“我剛才在聞你信息素的味道，如果有冒犯到還請見諒。”休斯不好意思地用落空的手摸了摸後腦勺，“我前些日子暈倒在雪地裡，之後發了高燒，什麼都不記得了，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你是什麼人？”

休斯沒能看到那人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難怪你會這樣做，你如果記得我，不會這樣做。我叫伊萬，是你十幾年的鄰居。”

“我家在哪裡？家人還好嗎？”休斯急忙問道。

“現在不是閑聊的時間，等之後找機會聊吧，你走了之後，鎮子裡發生了很多事情，一時講不明白。”伊萬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救我的是一對馬車夫父女，女兒阿芙今晚上被夜鬼抓走了。她救了我，我拼上性命也要救她。你呢？”

“我參軍了，現在是陸軍三連的偵察兵，今晚的任務是調查夜鬼聚集的人物，最好是見到他們的最高指揮者——祭司。”

“夜鬼還有組織？他們不是逃亡者嗎？我以為他們平時是單獨行動。”

“不要小瞧那些夜鬼，我們已經和他們打了兩周了，一直僵持不下，他們格外狡猾，隻要打不過就逃到林子裡。起初他們是單獨行動，但幾次圍剿過後，他們也開始講究策略打遊擊戰了，我們認為是祭司和夜鬼們達成了某種協議，讓夜鬼們暫時聽他的号令。”

休斯低下頭沉思，“伊萬，雖然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但我的潛意識告訴我你是可以信賴的人。”休斯擡起頭，眼裡星河燦爛，“你願意幫我救阿芙嗎？”

“休斯，咱倆以前可是從來沒看對眼的死對頭。”伊萬咧嘴壞笑，微微突出的小虎牙像浮出水面的荷葉尖，反射出露水般晶瑩的白光。

“那你剛才為什麼救我？”

“因為一塊長大的人裡，你是為數不多活到現在的了。”伊萬腳尖一勾，把獵槍踢給休斯。

“槍拿好，你要想去救那個小女孩，跟在我後面。”

“你的意思是答應了？”

“廢話真多，跟緊我。”休斯看見伊萬的脖頸泛紅，覺得奇怪，天底下為什麼會有這麼容易泛紅的皮膚呢？摸上去會是什麼感覺？想到這裡，休斯感覺手癢癢的。

“你之前說你暈倒在大雪之中？”

“對。”

“大雪天，除非是緊急萬分的事情，否則很少有人會冒險出門。你能記起來你為了什麼出門嗎？”

“不知道，身上的證件也沒有。”

“遭遇劫匪了嗎？奇怪。”伊萬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的小冊子，“這個收好。”

“這是什麼？”

“凱亞的身份冊和參軍證明。他本來這次和我一塊來前線的，在途中得了瘧疾去世了，他家裡人全都死光了，我還沒有到人口管理局銷戶，你身上沒有證件，走到哪裡都不方便，要是被人當作偷渡過來的難民被驅逐出境就大事不妙了。”

休斯一手托槍，一手打開身份冊，一張金發碧眼的年輕小夥子的照片貼在正中央，凱亞正笑得燦爛。

“一月一日？還有兩個星期就是他的生日嗎？”

“是。”伊萬沉重地說。“你肯定不記得凱亞了，他是班長，還是體育委員，最大的夢想是去溫徹斯頓當棒球運動員，他舅舅是個挺出名的棒球教練。他人很好，在路上經常照顧落後的人，如果不是為了救陷入沼澤的那個人，他也不會被毒蟲咬到...”

林間蟲聲如濤，葉浪簌簌，光影在枝桠穿梭，雲朵在天空中無憂無慮地幻化身姿。

“謝謝你，伊萬。”休斯說。

“你是說凱亞的身份冊？不用謝。”

“是，不過我更想說，謝謝你能....”

“休斯，感謝的話之後再說。當務之急是救小女孩。你聽着，夜鬼不會直接殺人活祭，而是會讓獻祭者随小舟漂流，他們相信這樣可以一直到月亮之神的宮殿。我會藏身于儀式旁邊的樹林裡，既可以看到祭司的身材長相，又可以把控全局，你在河的下遊等待，我身上有一枚信号彈，如果天空出現紅色煙霧，你要不顧一切地逃跑，知道嗎？”

“知道。”休斯點點頭，“如果看到信号彈，我會不顧一切地來救你。”

“傻瓜，信号彈是告訴你情況有變，很危險，而且，很有可能我在發送信号彈的不久，就因為暴露位置被夜鬼殺害了，你沖過來救一個馬上要死的人幹什麼？”

“伊萬，你是現在唯一一個記得我的過去的人。如果你死了，‘休斯’也會跟着你死去。”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伊萬知道休斯想說什麼：與其活在陌生的世界，不如和記憶共同死去。雖然休斯現在并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情愫，也不單純為了救他，而是為了得知自己的過去，才選擇死去，但他心中莫名有些感動。

“那好，我們一同行動，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都要一起面對。”

“好。”

夜深露濃，墨藍色的夜空除了玉盤似的滿月什麼都沒有。盛大又皎白的月光，像一雙大手罩住了山頂的火祭壇。

“今晚的月亮好奇怪，感覺跟要殺人一樣。”休斯咽了口口水。

兩層樓高的柴火堆，澆上烈油，升騰起熊熊火焰，松木、汽油還有嗆人的黑煙的味道，連躲在幾公裡之外的灌木叢裡的休斯和伊萬都可以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