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你連這都不知道?五年前老羅爾伯去世,小羅爾伯拒絕皇帝的挽留,回到公爵夫人長眠之地,據說他回來的當天公主哭暈在皇宮。
公爵夫人也是個可憐人,和家族代代相傳的幻鏡症鬥争了小半輩子,還是沒能熬過。”
“幻鏡症?”
“她的身體裡住了十個自己,吵得她不可開交。”
“羅爾伯公爵現在也是如此?”
“還沒有嚴重到那種地步,但王國的精靈族醫生說再不治療,半年之内症狀必然惡化。”
“王國沒有撫慰犬?”
“他狗毛過敏。”
“哦。”我無言以對,不由浮現高傲的公爵噴嚏不止的樣子,讪笑道,“那就沒辦法了。”
“你說,他唯獨對珌閣不打噴嚏,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注定珌閣要還人家的恩情。”
“我不信這些,你少說。”
“信不信由你。”蘇迪吐掉嚼爛的草根,搖搖晃晃繼續趕路。
傍晚,天色昏沉,我在蘇迪家吃過晚飯才回來。
“珌閣,如果當撫慰犬是你的願望的話,那你就去吧,我努力向上級申請調令。”我靠在門闆,聽屋裡頭沒回應,又敲了敲門。“阿曼說你沒吃晚飯,我的那份留給你,半夜餓了記得吃。”
還是無人應答。
這不應該,珌閣食量是其他狗的十倍,無論生多大的氣,都不會和美食生氣。
“珌閣?你在房子嗎?我進來了?”我用備用鑰匙打開門鎖。
清泓的月光灑滿房間,窗邊的輕紗被闖進來的風撩起,海浪似的打擺,沙沙作響。
跑了。
“早該料到,沒人能阻止得了他。”我撿起地上殘留的半個止咬器,精鐵鑄就的頭盔被咬得稀爛,表面盡是坑坑窪窪的牙印。
我在猶豫是否應該向獄委會報告珌閣逃跑的事情,不上報,他們最晚明天早上就會發現止咬器失聯,上報,珌閣會即刻施行死刑。
“南先生你好,我是羅爾伯家的大管家漢弗萊。
請先不要緊張,珌閣已通過羅爾伯公爵的考察,成為他的專屬精神撫慰犬,并帶到城堡,他們雙方都很滿意這個結果。
簽約儀式在和平、安靜的環境圓滿完成。
協議簽約完成後,羅爾伯公爵另外簽署了珌閣的禁足地區調整聲明,從今晚七點起珌閣的關押地點從樂福大院轉移至羅爾伯公爵的屬地。”穿黑西裝、戴白手套的老頭精神矍铄,略微颔首,嘴邊銜了得體的笑容。
“這樣也好,那麼大片的原野,比呆在狹小的房間要好得多。”我很快接受了事實。
“珌閣那孩子得要順着他的毛捋,但凡逆了他的想法,那脾氣可就不小,拆家都是小事...辛苦你們照顧了。”
“南先生說笑了,珌閣是一條聰明的小狗,打理幹淨的短毛不會讓羅爾伯公爵身體不适,這個條件已經勝過全國九千八百六十二條現役的精神撫慰犬了。
我們會派專人照顧珌閣的生活起居,目前配備了十名營養師、十名美容師、二十名侍從和侍女、三十名訓練師、五十名騎士...”
“夠了夠了。”我抹了把汗,這麼多人,珌閣就算再有精力,也不可能一天打一遍。
...
...
蘇迪的牛車哞哞停在樂福大院門前,我挎了竹籃,喂了一大把青草給汗津津的老牛。
老牛粗黑的舌頭一卷,嘴巴左斜右歪咀嚼了起來,眼睛裡淚汪汪。
“雪哥哥——!好久沒見到你了,想你!”比利第一個跳下車,沖過來抱住我,長滿紅色雀斑的臉頰一個勁蹭我的頭頂。
“好了,比利!你十幾天沒洗澡了,身上都嗖了,趕緊去洗澡去!”阿曼用掃帚打比利的屁股,比利一點沒受影響,反而抱得更緊了。
“你是嫉妒我能抱哥了吧?”
比利得意洋洋,尾巴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我嫉妒你?有沒有搞錯...”阿曼哐當一聲丢下掃帚。
“好了,比利,抱一會兒就夠了,你先去洗澡。”我艱難從比利鐵箍似的臂膀抽出一隻胳膊,拍拍他的後背,“你們這些天辛苦了吧,蘇迪那家夥巴不得你們二十四小時輪轉不停幹活兒。”
“沒有的事,蘇迪哥人很好,幹完活還給我們冰塊吃。”
“沒有偷吃巧克力吧?”
“哥不讓我吃,我一口都不會吃。”
“乖,你們不能吃巧克力,再好吃也是好吃的砒霜,吃一口要狗命呢知道不?”
“知道,哥對我好好,真想永遠跟哥在一起。”
“呃,太緊了,松...松開我吧,快喘不過氣來了...”窒息的陰霾籠在頭頂,我無力地抓了抓比利的後背,亞麻纖維一格一格刮着指甲縫裡的嫩肉。
“要是哥隻有我就好了...”
“又在說小孩子脾氣的話。”我真的生氣了,推開比利。
Duang...!
阿曼拿了把鐵鍬,從後面偷襲比利,正巧比利被我推開,猝不及防撞上鐵鍬。
比利身形抖了抖,面色瞬間慘白成紙。
“比利,你沒事吧?我不是有意的...”我趕緊扶住比利,他軟綿綿靠在我肩上,一米九幾的體格縮成一團,頭耷拉在我的懷裡,“哥,我好疼啊...”
“阿曼,你怎麼能用鐵鍬打弟弟?過分了啊。”
阿曼不服氣地辯解:“哥!他就在裝,你竟然看不出來,他從五層樓跳下來都沒事,還怕我這一鍬子?”
“他勞累了十幾天,身體怎麼能和平常比?好了,我先帶他回去。”
“好點沒?”我用裝了冰塊的袋子在比利背上滾動,“冷敷半小時,今晚上不要洗澡了,明天看傷口情況再說。”
“我沒事的,哥。”比利趴在床上,胳膊反折過來,用小拇指勾我的手腕。
“這麼大了還跟小孩一樣。”我輕笑,換了隻手拿冰袋,反握住比利的手,“跟哥說實話,這些天蘇迪沒欺負你們吧?”
“沒有,剛好我們一身的勁不知道往哪使,還能幫哥賺錢,一舉兩得的事,我求之不得呢。”
比利的大尾巴來回晃動,打在我的尾椎骨上,跟仗刑似的,不過我沒點出來。
“比利,你不應該留在這裡,應該到更遠的地方...比方說冷泉大陸,去遊曆,去闖蕩,那裡有更寬廣的世界等待你探索。”
“哥嫌我煩了?”比利的尾巴停了下來,萎靡不振垂在床邊。“着急送我走...”
“你們終究要走自己人生的路呀,哪能夠永遠待在我身邊?”我摸了摸比利柔軟的金發,卷曲的發絲摩挲我的指縫,“你拒絕了毒蜂雇傭兵團的入團邀請,那是個很好的機會,我希望你可以再考慮考慮,不用這麼着急下結論。”
“他們找到哥了?這幫無知、愚蠢、卑鄙的小人,跟狗屎一樣踩中了會黏在鞋底的凹槽,走再遠的路都擦不幹淨。我保證他們不會再來麻煩哥了。”
“不麻煩,說實話我很高興他們能來,他們是很厲害的人,你跟着他們能學到很多東西。”
“哥希望我去毒蜂?”
“我希望看到你獲得保護心愛之人的力量,當然最後的選擇權在你手裡。”
“我明白了,哥。”比利把臉蒙在被子裡,甕聲甕氣說,“下周一我就走。”
我動了動嘴皮,關住諸如多待幾天的挽留的話,隻說了句:“好。”
比利噌地翻身起來,撲倒在我身上,大腦袋在我的身上亂蹭,最後趴在我的胸口,濕漉漉的淚水打濕了我的衣服,透到皮膚,胸口冰涼一片。
“哥竟然就這麼讓我走了,我是不是哥最重要的人?”
“重要啊,比利是你媽媽唯一生下來的小狗,也是我唯一一個從小帶到大的小狗,你是獨一無二的,正是如此我才希望你過得比任何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