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中心,五十七号診療室。
白予簡站在房間裡唯一的就診台旁,将指尖搭在面前這位年輕能力者的太陽穴上。他能清楚感知到對方紊亂的精神波動,宛若暴風雨中颠簸的小船。
"任務很艱難嗎?"
像是怕驚擾到什麼,聲音被壓得非常低。
“那些異變體……不一樣了……”年輕的能力者——資料顯示他叫陳墨,A級——依舊緊閉着眼睛,額頭上不停滲出細密的汗珠,但還是用嘶啞的嗓音解釋道,“它們、會模仿人類的聲音……”
要是狀态稍好些許,陳墨肯定能立即發現,此時按壓在自己頭上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
也僅僅隻有一下。
随即白予簡便調用精神觸須,盡可能如涓涓細流般輕緩地,滲入對方的精神圖景,在意識與潛意識的交界處遊走。
陳墨的精神世界像座被暴風雨摧殘過的玻璃花房——晶瑩的碎片散落一地,每片都折射出不同的恐怖畫面。其中有像活物般蠕動的扭曲走廊;天花闆忽明忽暗的上應急燈;不停奔跑的人;從通風管道裡垂下來的、指關節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向彎曲的、蒼白的手……
“救命……”
“救……救我……”
“不想死……救……”
呼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聲調卻微妙地越發失真,最後全變成了尖銳的電子雜音,在這本就破損不堪的精神圖景裡形成肉眼可見的波紋,每次震蕩都讓那些記憶碎片更加支離破碎。
見此,白予簡的太陽穴不禁也跟着突突直跳。
像這種情況,最起碼也應該送去給A級的向導做疏導啊!
但以玻璃花房現在的狀态,哪怕走緊急通道,堅持到那時候的概率……
白予簡隻得收回思緒,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讓精神觸須變得更加柔韌。然後專注于将那些銀藍色的能量絲線像蛛網般鋪展開來,輕柔地托起所有記憶碎片,為它們鍍上保護膜,再一一尋得歸處。
“放輕松。”他的聲音帶着令人安心的韻律,通過精神鍊接,直接傳入陳墨的意識深處,“那些已經過去了。”
等将碎片全都安置回原本的位置後,白予簡又引導着精神觸須編織出甯靜的意象:夏日午後陽光下的麥田,在微風吹拂下泛起了金色波浪;深秋清晨的湖面,被薄霧中偶爾躍起的魚兒蕩開一圈圈漣漪……
風聲、水聲,漸漸替代了原本的呼救聲,回蕩在這片精神世界裡。
疏導由此進入了尾聲。
而剩下的,即便現在不處理,等之後再什麼時候空了,再由其他向導進行處理也不成問題。
這并非白予簡在偷懶。
現在他所做的,已經十分逼近B級向導的極限。要想再繼續下去,目前塔裡應當隻有A級以上的向導才能做到。
所以白予簡必須停下來。
可正當準備将能量絲線撤離時,他敏銳地捕捉到那玻璃花房最深處出現了一道閃光——轉瞬即逝的金色,像是誰用刀在黑暗中劃了一下。與此同時,他頸間的銀色吊墜也突然變得滾燙。
但表面上,這位B級向導隻是如常地收回手指,在電子病曆上記錄下标準疏導流程。
躺在就診台上的陳墨早已睜開雙眼,注視着正專心于記錄的白予簡。
“謝謝你,白向導。”他的瞳孔已經恢複清明,但眉頭仍不自覺緊蹙着,“我感覺好多了,隻是……”
“隻是什麼?”
“那些呼救聲……你也聽到了對嗎?”陳墨從台子上跳下,一邊活動着身體,一邊壓低聲音說道,“那或許不是異變體模仿的。我總覺得,那真的是什麼人被困在——”
還沒能說完,便被剛寫完病曆的白予簡開口打斷。
“像你這樣的創傷後應激反應很正常,陳墨能力者。”聲音輕柔,但不容置疑,“或許是因為等級不匹配的緣故,我的疏導沒辦法完全改善你的狀态。建議去找心理評估組做後續檢查。”
同時,他狀似無意地将手搭在陳墨肩上。伴随指尖閃過一絲銀光,對方眼中剛剛升起的疑慮瞬間消散。
“好的,我會去的。”陳墨遲疑地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太陽穴,那裡還殘留着精神疏導後的輕微酥麻感,“謝謝你,白向導。”
白予簡微微颔首,目送他離開後,這才轉身整理器械。
看着診療台金屬表面倒映出的自己,他不禁歎了口氣,為自己的又一次越界——情緒微調是A級以上向導才被允許的操作,而他隻是個B級。
雖然确實是緊急之舉,動作也足夠自然,哪怕事後被翻監控錄像應該也找不到什麼異常,但如果中途有其他向導闖入……
診療室的門被推開,醫療主管周延陰沉着臉站在門口:“白予簡向導,總控室急召。”
……嗯。就像這樣。
大緻是見裡面這位B級向導沒有立即做出反應,周延又強調了一遍:“現在立刻去總控室。莫雲衡首席親自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