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精神圖景的荒漠深處,真正的江恪正在與某種超越實體的存在對抗。
整片廣袤的沙海都浸染着不祥的黑紅色,滾燙的能量将沙粒熔化成粘稠的玻璃漿。扭曲的熱浪中,一個身影被無數鏽迹斑斑的鎖鍊層層纏繞。每條鎖鍊都深深勒進血肉之中,彼端則延伸向遠方若隐若現的蒼白塔影。
那正是江恪被囚禁的意識本體。
他艱難地向前邁步。每走一步,熔化的玻璃就會包裹住他的腳踝,凝固成尖銳的水晶碎片。這些被具象化的記憶殘片中折射着支離破碎的過去,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層毛玻璃。
“……約好了……一起……”
“不要放棄……”
那聲音像一縷遊絲,在呼嘯的風沙中時隐時現,無法辨明方向。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直接在顱骨内側震蕩。
微妙的熟悉感使得太陽穴突突跳動,仿佛有什麼被塵封的東西正試圖破土而出。
江恪下意識擡手按住額角。
就在這短暫的停頓間,玻璃漿面上的倒影突然扭曲變幻:
戴着嶄新學員徽章的少年,正踮着腳好奇地觸碰精神檢測儀的探頭;
穿着制服的青年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擊審訊室的桌面,在監察官冗長的質詢中數着天花闆的裂縫;
深夜空蕩蕩的宿舍裡,獨自擦拭着那些曾挂在床鋪旁的銘牌的身影,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再也不會有人應答的名字……
每一個倒影的嘴唇都在開合,卻像被按了靜音鍵的舊世界投影。
鎖鍊驟然震顫!
伴随刺耳的金屬嘶鳴,暗紅近黑的鍊條如同活物般絞緊,深深楔入手腕骨縫。暗紅能量混着鮮血順着鎖鍊滴落,在玻璃化的沙地上灼燒出一個個焦黑的孔洞。
而遠處那座蒼白高塔表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發光紋路,宛若神經脈絡般跳動,又像是集成電路的排線,随着某種詭異的“脈搏”明滅不定。
整座塔在這一刻仿佛擁有了生命,化作一頭沉睡巨獸正在蘇醒的心髒。
『放棄吧。』
聲音不是從外界傳來,而是直接在顱骨内共振。
那并非人類的語言,更像是千萬個記憶碎片在顱骨内碰撞——孩童的哭喊、金屬的摩擦、手術器械的脆響——然後強行糅合成扭曲的電子合成音。每個音節都帶着刺耳的電流雜音。
『你什麼都做不到。』
鎖鍊随着每個音節收緊一分。
『沒有人期許你。』
鍊條開始旋轉,鋸齒撕扯着傷口。
『沒有人相信你。』
暗紅能量從傷口倒灌進血管。
『你,無法拯救任何人。』
瞳孔驟然收縮成兩道猩紅的細線。
黑紅能量如火山噴發般炸開,将方圓百米的“玻璃平原”震成齑粉!
“閉、嘴。”
每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硬擠出來的,裹挾着鐵鏽味的血氣。
鎖鍊在他的掙紮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表面泛起暗紅色的光暈,仿佛被燒紅的烙鐵。但就在它們即将熔斷的刹那,一股更強大的力量驟然聚集,将那些鎖鍊重新淬煉得森冷刺骨。
同時,沙海開始沸騰。
無數記憶的碎片從龜裂的地表噴湧而出,像一場倒流的黑色暴雨:
一隻稚嫩的手在沙地上勾畫着歪歪扭扭的線條,畫到一半突然被陰影籠罩;
驟雨聲中,某個閃着銀光的小物件墜入血泊,那聲清脆的“叮”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沖天火光裡,自己拼命伸長手臂,卻隻能眼睜睜看着那個瘦小的身影在自己指尖化作飛灰……
『記憶是最廉價的消耗品。』
那些電子紋路像活物般攀上他的脖頸,在鎖骨處交織成冰冷的枷鎖。
『你的名字,你的過去,你存在的每一秒……都是我們的恩賜。』
江恪突然笑了。
他卸去全身力道,任由鎖鍊深深勒進皮肉。鮮血順着鏽蝕的金屬紋路蜿蜒而下,卻在觸及指尖的刹那“嗤”地汽化,蒸騰成黑紅色的霧霭。
那些本該禁锢他的血鏽金屬,此刻正被逆向侵蝕。就像被注入了腐蝕性液體的血管,從内部開始潰爛。
“那這個呢?”
沙啞的聲音剛落,精神圖景的暴走突然凝滞了一瞬。
在這片被熔岩與鎖鍊撕裂的煉獄中,竟憑空浮現出一塊格格不入的記憶碎片:
自己正癱在特殊協同訓練區的合金地面上,作戰服領口大敞,活像條被沖上岸的鹹魚。周圍工作人員模糊的面孔上寫滿嫌棄,卻都隔着一層扭曲的波紋,仿佛被水浸泡過的舊照片。
唯有一道修長的身影清晰得刺眼。
那人半跪在自己身側,發梢随着低頭的動作掃過鼻尖,帶着消毒水與雪松的古怪氣息。那如同珍珠母貝般的光澤也不是幻覺,此時陽光正透過訓練場的穹頂玻璃,在那頭銀發上跳躍。
“是神經鍊接延遲。”記憶中的白予簡邊說邊用精神觸須疏導着隐隐有暴走迹象的能量,淺灰色雙眸裡藏着隻有自己能看懂的狡黠,“請求暫停訓練進行狀态調整。”
江恪記得自己當時憋笑憋得腹肌抽痛。
塔身劇烈震顫,裂痕如蛛網般蔓延開來。
『不可能!為何你會——』
電子音首次出現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