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能力者突然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邊。高大的身形在頂燈照射下投下一片陰影,将床上的“病患”整個人籠罩其中。
“不然呢?”江恪微微俯身,手撐在床沿,作戰服布料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這可是你的診療室。以白向導的謹慎程度,總該布置了些特别的防護措施吧?”
刻意壓低的聲音帶着幾分危險的意味,同時目光慢條斯理地掃過房間四角。從天花闆角落的通風口,到牆面上看似普通的應急燈,最後落在門邊的生物識别面闆上。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看穿每一處可能隐藏的監控設備。
診療室陷入短暫的靜默,隻有監測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
白予簡撐着手臂緩緩起身。由于頸側淤青的肌肉被牽動,使得眉心極輕地蹙了一下。這個細微的表情轉瞬即逝,快得幾乎像是光影的錯覺。
見狀,江恪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半步,後背懶散地抵上冰涼的牆面。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燈光下收縮成兩道細窄的豎瞳,像是鎖定獵物的狼。視線如有實質般落在對方無意識摩挲銀墜的手指上。
“你想知道什麼?”
白予簡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特殊的質感,像是薄冰碎裂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江恪聞言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标志性的痞笑:“比如——”故意拖長了聲調,手指從口袋裡抽出,在空中劃了個随意的弧度,“你明明不止B級,為什麼非要裝成個平庸的向導?”
銀灰色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他才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得像在讨論今天的天氣:“塔内等級制度森嚴,高階向導通常會被優先匹配給特定的能力者。”指尖輕輕敲擊銀墜表面,發出細微的金屬聲響,“而我不想被強制安排。”
“就這麼簡單?”江恪挑眉,注意到對方說這話時,頸側的肌肉有一瞬間的緊繃。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白予簡微微擡起眼簾,淺灰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澤:“就這麼簡單。”
“哈。”江恪鼻腔裡擠出一聲短促的嗤笑,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睛裡明明白白寫着不信。
他向前傾身,手肘撐在膝蓋上,作戰服布料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那為什麼偏偏是B級?裝成C級不是更不起眼?”
“B級剛好夠用。既能參與基礎任務,又不會引起高層過度關注。而C級……”白予簡頓了頓,目光似不經意地掃向江恪,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限制太多,權限太低,反而束手束腳。”
對此,江恪不僅沒有移開視線,反而故意又往前傾了傾。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不足一臂。他歪着頭,黑發垂落幾縷在額前,眼睛裡閃爍着促狹的光:“你倒是會挑。”
仿若隻正在逗弄獵物的黑豹,危險又迷人。
可惜唯一的觀衆此刻無暇欣賞,隻是微微蹙眉,伸手輕輕按上太陽穴。
黑發能力者盯着這個動作看了片刻,眼中的促狹逐漸褪去。他突然直起身,大步走到醫療櫃前。金屬櫃門被一把拉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琳琅滿目的藥劑間快速翻找,甚至不需要低頭确認,就精準地抽出一支藍色包裝的鎮痛噴霧,頭也不回地朝身後抛去,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
白予簡條件反射地擡手,藥劑瓶穩穩落入掌心。
“謝了。”
一邊輕聲說着,一邊動作利落地擰開噴霧蓋。
随着“嗤”的輕響,細密水霧噴灑在頸側,讓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喉結微微滾動。
江恪斜倚在櫃子旁,金屬櫃面貼着裸露的手臂,傳來絲絲涼意。抱臂的姿勢讓肌肉線條更加分明,而作戰褲的布料則在膝蓋處繃出緊繃的褶皺。
“喂。”他突然開口,像是随口閑聊般漫不經心,但尾音卻帶着不易察覺的緊繃,“那你為什麼選我?”
正在擰緊噴霧蓋子的手指突然頓住,指節泛出淡淡的青白色。
診療室裡的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連監測儀的“滴答”聲都變得格外清晰。
“我們的匹配結果隻是意外。”
仿若經過精确計算後給出的标準答案。
“98%的匹配度……”江恪慢條斯理地重複着,每個音節都像是經過舌尖精心打磨後才吐出,帶着幾分玩味的戲谑,“意外?”
他突然低笑出聲,低沉的嗓音在密閉的診療室裡激起微妙共鳴,像是某種危險的預警:“比起天意弄人,不如說是白家精心設計的劇本更讓人信服。”
“那你呢?”白予簡緩緩擡眼,雙眸平靜得如同一泓深潭,卻在診療室慘白的燈光映照下,折射出幾分金屬般的冷冽光澤,“甘願被評定為C級,每次考核都在淘汰線上遊走。稍有不慎,就會被驅逐出塔。”
他停頓了一下,視線落在對方随意搭在臂彎的手上。看似放松,卻在指節處暴露出細微的緊繃。
“這樣的風險,值得嗎?”
江恪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因為我懶啊。哪怕是B級,光是每月報告就能煩死人,更别說那些沒完沒了的戰術會議。”手指随意地敲擊着手臂,發出輕微的悶響,“當個C級多好,捅了簍子往‘能力不足’上一推,連檢讨都不用寫。”
銀灰色睫毛輕輕垂下。白予簡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仿佛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
沉默再次于兩人之間蔓延,卻出奇地不顯得尴尬。
消毒水的氣味依然刺鼻,但不知何時起,空氣中似乎摻雜了些别的什麼。或許是江恪身上殘留的薄荷糖的清涼,又或許是白予簡銀墜散發出的淡淡金屬氣息。
這種微妙的氣息交織在一起,讓原本冰冷的醫療空間莫名多了幾分溫度。
“喂,搭檔。”
江恪突然出聲,擡手随意地點了點自己的脖頸,在對方淤青相同的位置比劃着。
“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語氣散漫,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力度,“記得反抗。”
診療室刺目的燈光下,白予簡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細微的波動,像是平靜湖面被微風拂過泛起的漣漪。片刻沉默後,微微颔首:“好。”
随着簡單的音節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江恪眼底的冷意褪去了幾分。
他輕哼一聲,轉身時作戰服下擺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大步朝門口走去。
“你休息夠了就撤。”聲音裡又恢複了那種玩世不恭的調調,“别磨蹭太久,等監察處那群人找過來可就麻煩了。”
目光追随着那道離去的背影,直到自動門無聲閉合,将其徹底隔絕在外。金屬門縫間最後閃過的一抹黑色,仿若未完的句号。
白予簡垂眸,指尖無意識地再次摩挲着胸前的銀墜。金屬表面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那些蛛網般的裂紋在指腹下清晰可辨。湊近細看時,能發現裂紋深處有微弱的銀藍色光暈流轉,如同被囚禁在深海中的螢火,掙紮着想要透出光亮。
頂燈在此時突然閃爍了一下。
刺眼白光在低垂的眼睫下投落一片細密陰影。淺灰色雙瞳微微收縮,某種複雜的情緒在眼底一閃而過,快得像是幻覺。右手則不自覺地收緊,銀墜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疼痛讓他突然清醒過來,緩緩松開手指。
還不到時候。
至少要等查清真相,找到确鑿的證據……
輕輕呼出一口氣,待重新擡起頭時,臉上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隻有銀墜上殘留的體溫,證明方才那一刻的動搖真實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