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悄無聲息落了場雪,院内的無花果樹穿上一層白衣,所有的喧嚣都在雪後平靜下來,萬籁俱寂。
“今天的電話打通了嗎?”房間裡沒開燈,隻有遮光簾的一絲縫隙透進來的經雪反射後的月光,有些話隻有在這樣的環境下講才合适。
“通了。”李輝說,說完又忍不住自嘲,“這次還行,一分二十秒,去年好像一分鐘都沒到吧。”
是真的無話可說。
“其實我會忍不住想,為什麼生孩子之前沒有考試?考察一下他們的性格,生活水平和收入能不能支撐起家裡多一個人,考察一下他們能不能把孩子教育成一個人格健全的人,不及格就不許生。”李輝平時從來不說這些,她覺得矯情,今天可能是觸景生情忍不住和谷雨念叨兩句。
“我有時候都不敢想,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你們,而是一群下三濫的混蛋,那我現在是不是也變成下三濫了。”
諷刺的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去抱怨什麼,你清楚地知道他們是為了生活不得已。小時候的你會為了親近不到他們而哭鬧,但現在即使面對面也變得無話可說,那段相互間大段的空白用什麼也填補不了。
“所以命運對我們也不算太爛。”谷雨說,至少我們遇見了彼此。
“對啊,也不算太爛。”李輝說。
雖然說好了一起守歲,但畢竟幾位老人生物鐘在熬不了多久,沒到十二點就散場了,谷雨留李輝住下,兩個人睡在一米五的單人床上,擁擠但樂此不疲。
“暑假的時候你不是約了你媽見面嗎?她現在怎麼樣了?”李輝問。
“沒見到。”谷雨輕描淡寫。
谷雨這些年和媽媽的聯系很少,隻停留在兩月一通的電話上,見面次數一隻手數的過來,暑假那次約見,是谷雨主動的。
當時一中的通知書已經發下來,谷媽也要來臨川出差,她們就約在了一家咖啡館。
但她在店裡等了一下午,等到變天下雨,等到手機沒電,最後借别人的手機打了通電話。
電話線那邊的人說提前結束了工作飛走了,說抱歉,說忘了。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谷雨本想伸個懶腰但手舉到九十度就是牆,伸不成隻好作罷,“她這樣我說不失落不難過肯定是騙人的,但是…但是有個人跟我說……”
她想起,之前裴知行在給她科普時間的概念時,照常絞盡腦汁想了一大段偏感性的話勾起她的興趣。
他說,“你自己算算,人一生幸運的話也就三萬多天,睡眠占去1/3,學習工作又幾乎占走1/2,最後留給我們去溝通去聯絡感情的時間少之又少,這麼珍貴的時間要留給同樣願意把時間花費在你身上的人。”
物理學的盡頭一定是哲學。
谷雨重複了這一大段給李輝,總結道,“她有自己的人生,我理解,我也有。我也不是普度衆生的媽祖神,她不把我放心上,我以後自然也不會。雖然現在還沒做到,但總有一天會。”
谷雨笑笑,“是不是還挺不禮貌?”
李輝頭稍微轉了轉,“是不禮貌。”
“但很爽!”
“但很爽!”
兩人異口同聲,對視一眼後笑出聲來。
——
谷爸這次回家一直到年初十才走,谷雨這十天過的雖然算不上如坐針氈,但總歸不太舒服。
在家裡總免不了要碰面,她能感覺到對方想要和她交流,但又實在找不到話題,隻能沉默以對。
和她的焦灼不同,她能感受到秀珍的情緒一直是高漲的。不了解的人會覺得老太太每天樂呵呵的表情變化不大。但其實不然。
低落的時候眉心有三條褶,平時隻兩條;格外高興的時候右臉會有梨渦,平時的笑力度是遠遠達不到的。
那十天裡,秀珍的梨渦就像住在了臉上。
谷雨挺想去問問她爸,能回臨川工作嗎?自己做生意好像彈性挺大的吧?你回來秀珍真的開心,我其實也挺開心的。
沒問,何必呢,問了又給人徒增煩惱。
谷爸臨走前給她塞了個好大的紅包,谷雨這輩子到現在第一次見那麼厚的。
谷爸有點慚愧,“今年你生日我估計也還是回不來了,自己拿着錢買點想要的。”
為什麼回不來?原來已經能預見兩個多月之後的生活了嗎?可能吧,大人的工作表排得滿。
收了,為什麼不收,不收白不收,不能人财兩空。
谷爸前腳剛走,羅佳佳後腳就度假回來了。
人是滿臉憔悴,沒有一點度假吸收過天地靈氣的樣兒。
“能懂嗎?能懂嗎?每天老年人作息,九點睡六點起喝茶賞花,時不時來一場追憶青春的演講,用親身經曆告訴你好好學習,能懂嗎?”可樂吸管都快被羅佳佳咬破了。
“你還好點,我家每天聚餐,天天吃剩菜,那群人喝多了牛逼到恨不得全世界都是自家領域,國家領導人都沒他們懂得多。”鐘意也忍不住抱怨。
“三三呢?”羅佳佳問。
“三三過得還不錯,沒有那些喋喋不休的長輩。”秀珍看得可開了,家底你爸給你攢着,你怎麼開心怎麼來。而且她周圍的老人都挺愛玩,心态也都年輕。
“羨慕不來啊……”鐘意無奈手拄下巴,又想起來問,“那你和裴同學進展怎麼樣?”
“能有什麼進展,就正常交流啊。”谷雨随意答。
“正常交流已經很不容易了。”鐘意羨慕到不行。
羅佳佳在群裡每天關注着動向,奈何人回不來,早就好奇到不行,“你的不順利嗎?”
“舉步維艱。”鐘意說,“天都聊不下去,他喜歡的東西我都不喜歡也不了解,每次我想要找話題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問的問題特别弱智,且低級。”
“還是别刻意去貼,你就做自己啊,”谷雨說,“造人設遲早會崩。”
“那我總不能和一個熱愛嚴肅文學的人講主角的同人文吧,我覺得他會殺了我。”
“……”你感興趣的還挺奇特。
“不是所有人做自己都能招人喜歡的,”鐘意惆怅。
“那就是人不對,目前看來他眼睛就不太行,咱要不趁早換一個?”谷雨說。
鐘意又成功被谷氏幽默逗笑,反問她,“那你呢?你的人對不對?”
“我和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你有所圖,我沒有。”所以我比你放松。
“那你每天就守着那麼大個寶貝暴殄天物?”羅佳佳說。
“之前跟鐘意學髒話,現在又和鐘意學八卦,”谷雨調侃她,“能不能學點好?”
鐘意:“……”
“裴知行給你自由過了火。”鐘意一語點破,“他太潔身自好,導緻你毫無危機感。”
“可能?”
“哎對了,”鐘意又想起一件事,“裴知行快過生日了,生日你總要有點表示吧,放古代這可是師父大壽。”
“他什麼時候的生日?”谷雨沒和裴知行聊過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