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轉個身的功夫掃了他一眼,“你的傷口真不用讓我看一眼?”
周方因為聽見景明說話,陡然睜開了眼睛,“……不用你惦記。”
“周方,我還是那句話,張媛醒了你死了,你是覺得張媛會感謝你?”
景明見過張媛同周方說話的樣子,他之所以對張媛這個病人格外上心,也是因為他們夫妻的感情非常好。
好得讓人心疼。
在醫院,病人消瘦是正常的,但病人家屬消瘦得如此劇烈并不常見。
周方從一個白白胖胖的壯壯哥瘦成個幹幹巴巴的電線杆。
怎麼會記不住?
張媛每每在病房睜眼看他,都含着淚,相互夫妻怎麼就走到了現如今這個境地。
“用不着你管。”
周方的眼神落在張媛身上,他希望張媛活過來,哪怕代價是自己死。
忽然,他眼前一黑,向後踉跄兩步。
景明擡起頭,“我不動,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周方覺得可笑,但人在脆弱的時候總願意相信醫生,景明看見周方掀起衣服,露出了他腹上那個潦草的縫合線。
已經向外流了很多血了。
“他們連個醫生都不願意找……”景明咬牙切齒,卻又覺得自己可笑。
器官交易,誰能把誰當人。
可景明又隐隐覺得奇怪,怎麼周方随着呼吸起伏的肚子有一條棱角。
但衣服很快落下。
景明什麼也看不到,他正欲說話時,電話響了。
是劉燕。
“诶小景,我到小區門口了,你喊的人在哪兒了?”
聽着對面的風聲,景明下意識看向周方,“馬上就到。”
周方開口壓聲,“讓她拍個照發來。”
挂電話不過十秒鐘,劉燕就發來了照片。
四周一片安靜,甚至還有一個行人穿着運動服在跑步。
夜裡十點半,周方坐電梯下樓離開了那間簡易的手術室。
離開前,周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張媛,慘然地彎了彎嘴角。
手扶上門把的時候,他又轉過身看着景明,“景醫生。”
這是這天晚上周方第一次喊他醫生。
“謝謝你。”
景明覺得人這種東西簡直太矛盾了。
他看着周方将那條引線穿過煤氣罐和鬧鐘,最後拴在了門把手上。
但他又跟景明說謝謝。
二十分鐘内,如果周方沒有回來,那顆由煤氣罐做成的炸彈可就炸了。
景明心裡暗暗與自己做了個約定,如果今天真的死在這,下輩子再也不做醫生了。
夜裡晚風吹得人縮起脖子,北方來的寒潮讓濱州下了一整天雨,白天還能因為太陽熱着,夜裡可就冷了。
樹梢的桃花早在五月初就落盡了,眼看着六月,枝頭長出的新芽越發多了,夜裡悄無聲息生長的枝芽讓夜晚充滿了生命力,與此時樹下走過的周方對比鮮明。
死氣與生氣在此刻融成了一幅畫。
劉燕裹着風衣站在廣場陰暗一邊的過道上,倒不是因為她冷,而是因為她穿着防彈衣。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讓劉燕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
劉燕側過身,看到了嘴唇蒼白的周方。
“……周方。”
周方點點頭,“景醫生讓我幫他拿東西。”
劉燕怕自己露破綻,不敢多說話,她把手裡的箱子給他,卻看到他狠狠皺了下眉。
“怎麼了?”
周方連忙搖頭,“沒事,我走了。”
轉過身的瞬間,周方腳下一軟将手裡的箱子呼啦一下推了出去,他痛苦地扒着箱子,渾身顫抖地再次站起來。
劉燕在他身後想要扶他,耳朵裡傳來穆峻峰冷峻的聲音:“别動燕姐!”
跟着,貓在四周的警員持槍迅速鑽出來,“周方!放下手裡的東西!抱頭蹲下!”
周方并沒有因為這一聲聲的喊叫自亂陣腳,他艱難地爬起來,布滿血絲的眼睛隻盯着裝血袋的箱子。
額角的汗被風吹涼了,周方抱起箱子緊緊看着9号樓的方向,不管不顧地走着。
穆峻峰對旁邊的人點點頭,跟着兩個警察從後方蹿起,一個抓着箱子,一個抓着周方,徹底将周方按在地上。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救媛媛,我要救媛媛!”
而此時壓着周方的警察突然察覺一陣滴滴作響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那是炸彈的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