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話音落便隻剩風吹野草的蕭索。
“是她告訴你們的嗎?”李财說到。對光而立,他面目籠罩在一片極晝般的月光中。“那她還有說其它什麼嗎?比如我的另一個朋友。”
過于明亮的夜,月白與绀青交纏着,沒給世間萬物帶來溫柔的夜,反而像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清楚的知道李财所指是誰,李一塵側過身,不去看對面人那被模糊的五官神色。
“她?你說的誰?”拖過身旁靜立的杜月寒抱在懷中,将手臂搭在他柔軟的肩膀上,李一塵不耐煩道。“行了,快帶路!明天還得早起呢。”
兩邊房屋牆壁的陰影打下将一切切割成不規則形狀,一邊黑得濃稠,一邊亮得驚人。
陰影裡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清的,模糊輪廓,裸露在月下的正面中黑發都能被鍍上一層銀白的光。逼仄的小巷,找不出一株高聳的綠樹,于是那輪廓愈加虛幻起來,當陰影中傳出聲響,便不禁讓人吓一跳,懷疑那根本非人。
也許那其中躲藏的本就不是人了,也許那隻是一團被血浸透了的肉,四肢蜷曲着,降生前五官就被灼熱的日光刺得又縮回了臉後。
“哈哈、哈哈哈、哈哈——”
躬下身,李财發出斷斷續續的笑。
似突然變了個人,癫狂的笑聲代表了混亂的思緒,難以為繼的事情,不知該如何停下來才算完美呢?直至嘶啞的嗓子拉扯不動,直至喉間彌漫開血腥氣,這個原本低眉順眼的青年才停下來,望着對面的李杜二人,一字一句低笑着。
“你們不是我的朋友嗎?難道我一生隻你們兩個朋友?不,我娘都不會這麼說。”
“他們知道的那麼多,似乎一切盡在掌握。可她知道我今晚到這兒來是為了什麼嗎?”
回轉身望向側前方那扇宅門,門前燈籠都熄了,唯一的光源終于隻剩頭頂那個東西了。
李才嘲諷一笑,轉頭向李杜二人道:“此地裡正與我家有親,是我的伯祖父,我們一家皆仰賴于他,爹娘更是如聽聖旨。伯祖父自然是好人,不嫌棄我家是庶出,還幫助我領一份差事補貼家用。我當然該感激他,但法不容情,他幹了那麼多壞事我豈能包庇?如今你們卻将證人放了,伯祖父逍遙法外,此地永無甯日了。”
“了不起的二位大俠喲,你們到底都收了他多少好處?是否從第一日起就開始了你們的布局?”
伸出兩手,李财說:“把我抓去領賞吧,了不起的二位大俠。隻可惜你們奈何不了我。我說了,他是我伯祖父,你覺得他會相信你們還是我?而且今夜,他剛剛敲打過我,還跟我道喜來着呢!”
忽而又一笑,隻是眼中冰冷的。
“他很不好說話對不對?你們第一日就被趕了出來,而我其實也一樣,憑着層親戚關系才能稍稍得過。”
擡起眼,李才越過所有陰影與光亮直視二人。
“這兒的人都知道我那另一個朋友,我是個沒有秘密的人。大俠,你說我們能成為真正的朋友嗎?大俠,你們不該回來的。”
憤怒是沉默的,哀傷是無聲的,偏偏歡喜是狂亂的。孤寂的月啊,高高在上的挂着,是人們不懂得欣賞它嗎?是它自己不肯下來罷了。
李一塵好笑道:“我們為什麼要抓你?李财,如果你不想去接親那就趁早說,别答應了你娘然後又反悔。”
“男人嘛。”緊了緊圈在杜月寒腰間的力道,直激得懷中人都抖了抖,不住推他的手。李一塵兀自巋然不動,展顔一笑道:“這最起碼的負責任還是得要。”
似知李财不愛聽這話,李一塵拐了個彎兒繼續道:“既然你早有摯友那何不明日将他一起請來?成家立業,他也該來祝賀祝賀。”
說罷,李一塵轉臉盯着杜月寒看。
“滿堂結彩,高朋滿座,若真遇到命定的那個他,恐怕這世間最冷漠的人都要化作繞指柔。不過我不要他作蒲草,我願他成高山松,林中竹,而我呢,我就是他身旁的另一棵。”
他話是對着李财說,可目光卻深深地凝聚在杜月寒側臉,細聽可發現連語調都緩慢降落下來。
盡管杜月寒曾無數次應對李一塵如此眼光,身體卻還是如自然反應般漸漸發熱了。
他是對的。
因為有一天所有的冰冷麻木都會融化消解,幹涸的河床湧現出清澈奔流,劈天徹地的雷雨過後便是純淨透明的晴空萬裡。原來這世間真的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原來瑀瑀獨行跌宕起伏後明白自己根本不算完整的。
愛不可怕。
缺失都隻是暫時的。
最怕麻煩的人也能不厭其煩的容納所有好的壞的。
“韓勝的事兒你就别再想了。”擺擺手,李一塵對李财道。“他無論有沒有做過都傷害不到你的利益不是嗎?而且看來你也不打算繼續追究,所以何必這麼擰巴呢?”
嗤笑一聲,李一塵直接挂在了杜月寒身上懶懶的。“唉呀,你不如老實待在家中,等着做新郎官兒也好!别人是個真神,身子卻是副泥塑的!”
他這般說着,一邊将大半身體重量都壓在了杜月寒身上,杜月寒被圈着腰還要支撐起這個不老實的家夥,想逃逃不了,脖子上還被李一塵的頭發搔得癢癢的。
“他說得對。李财,你現在生活這麼好,多少人羨慕都來不及。況且你不日就将娶親,人生喜事你都要有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