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那女孩子父母一直喊李财跟他們上去坐馬車。李财隻曉得搖頭拒絕,人家爹娘卻當他害羞,笑個不停。
李财為難地快縮成一團,呐呐不能言。因着男女有别,逗弄一會兒才放過了他。
隻是出發後這李财又從局促轉為了呆滞,杜月寒觀他蒼白面容,想了想開口問道:“你跟紅婷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叫她妹妹,難道是青梅竹馬?”
李才怔住的雙眼略有清明,搖搖頭道:“就今天,剛認識。”接着嘲諷一笑,又說些不知所謂的話。
“剛認識一天的人就要談婚論嫁了,認識好幾年的人呢?沒有任何一種愛來得理所當然無緣無故。杜少俠,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他越說越低下頭去,聲音跟着消失不可察。
杜月寒則被他話裡籠蓋的悲傷所震動,初聽此番言語,便有如灰蒙蒙的迷霧飄蕩在整片天地,一句話便打一聲雷,偶爾讓前路看清,雷聲後迷霧又肆無忌憚地填充滿。
“你羨慕什麼?”杜月寒問他。
可這李财卻又不說話了,雙眼盯着李一塵趕車的背影。
杜月寒美目微怔,風吹亂了發絲也任由。突然間他覺得自己與李财很像,卻說不出哪兒像,直至前面趕車的李一塵的聲音傳來。
“喂!李财,你是慫了嗎?”
白衣如雪,束起的發如潑墨般随意飄揚,偶爾偏過頭來,露出一張極俊極風流的面龐。這,便是李一塵。
“知道你剛才的表現有多差嗎?打起精神來!别讓姑娘也看輕了你!難道說連你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嗎?”
他原音清冽,卻能做到甜膩時比花兒還嬌,淡漠時比冰還冷。李一塵有一顆醉卧紅塵的心,卻也時刻能攀躍巅峰取朱旗招展。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當他熱烈鼓舞,無人能不為之感動。
李才漲紅了臉。他也是人,他怎可能真的全無感受是一塊石頭?李才忙問杜月寒:“真的很差嗎?”
杜月寒如實點頭,李才便猛地抱住了頭再不肯出來。杜月寒無奈,對李一塵回以輕笑。
酉時,一行人抵達龍隐鄉李宅門前。
夫婦倆顯然比李财更急,鎮門口就遇見了來接人的李父。
馬車陰影下伫立的李父臉上堆笑,與探出頭來的準親家聊得滿面紅光高興不已,招呼片刻後才領着車往鎮裡走。這一來一回間兩次路過驢車上的李才,卻連頭也不偏一分,像沒看見。
進門後李母的反應也一樣,兩家人像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般東拉西扯地話家常,聊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不過若至酒席上便又會是另一番光景。
李一塵默默搖頭輕笑,他才懶得去湊合這種場合,卻發現李财也被他們晾在一邊,于是拉了人過來聊聊天兒。
“诶,李财,不去與你那妹妹說說話嗎?”
用折扇一點那跟在父母後頭端坐不語的藍衣女孩兒,李一塵笑道:“哦,瞧我這不會來事兒的,要親近交流也得晚上不是?尋個花前月下的好地方。”
他這裡關心似的出謀劃策,旁人看去倒還真挺像好友,即便李财本人也已經麻木了,知道李一塵是在諷刺他。
李财不知這兩人抱得什麼心态與目的作出這些天反複無常的決定,他隻知道他自己,是的的确确一直徘徊在第二天的晨曦與當晚的寂夜裡。
一念起,一念滅,一念之間,一切改變。
雪夜下淩亂的腳印,煌煌家廟内外擠滿的人群。痕迹一夜雪後就覆蓋,再激動的人睡一覺過後變和平。
這世上沒什麼事是不能改變的。
就連自己的心,也用盡了全力拼湊找回。
沒什麼的。真的。
一個時辰後天剛擦黑,龍隐鄉李宅裡正進行桌熱鬧的酒席。雖然一桌人都算不得熟識,幸而兩位男性長輩是酒友,自诩有點兒酒文化,一來二去間開始推杯換盞,而婦人們也都手搭着手互道姐妹。
餘下幾個年輕人呢?卻隻曉得夾菜吃飯。
李母為自己兒子幹着急,明明将座位也安排在了一起,怎麼就這麼不開竅不懂事呢?怕人家還以為自己兒子有瘋病,李母挂着笑臉兒喚李财。
“财兒啊,你看這魚太遠了紅婷還沒吃啊,你給紅婷夾點兒擱碗裡。”
夾遠處的菜,還是魚,李母這話幾乎是明示了。可李财呢?隻見他木着臉站起身來,直接端起那盤魚放到了女孩兒面前。還示意,快夾啊。
李母當即黑臉,又轉而咧嘴幹笑兩聲,回頭對姐妹說我兒子他就是實誠,想妹妹多吃點兒。于是姐妹便也附和,是啊是啊,我看他們感情挺好的。
李杜二人憋笑憋得難受。杜月寒還好,李一塵則直接拿扇子擋住了臉。
“是實誠,可也說明了不用心。”與杜月寒挨将在一塊兒,李一塵低聲道:“我來演示正确做法。”
說着,往那魚腹間夾出一小塊白嫩嫩的肉放到杜月寒碗裡,李一塵随即介紹起來。“這魚肉最嫩最好吃的部位還得是這裡,其次便是接近背鳍的地方,最次才是頭尾。這是清蒸魚,夾出後順手再蘸點兒料汁。”
這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還要催着人吃下這塊精華,看李一塵得意笑臉兒,杜月寒笑他:“夾魚是要挑刺兒的,你這說的哪兒跟哪兒。”
李一塵不服。“這塊刺也少啊,我總比那呆頭呆腦的強吧?”
話至末尾卻似在撒嬌了。李一塵擱桌下輕輕扯杜月寒衣袖,頭微偏,一雙眼亮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