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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非常之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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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長安城中行人如過江之鲫,長安道上外地人的趨之若鹜,千裡之外的蜀地錦官城,就顯得幽秘寂靜了許多。

今日,是蜀地郡守喪禮的第七天,新的郡守尚未到職。

到第七日,家中已變得冷清下來,前來祭拜的人基本都告辭了,更遠些的,書信亦送到了,唯獨剩下那個小兒子還沒到。

家裡沒有主母,兩個哥哥跟嫂子全程頂上,雖然也算得體大方,到底人員不齊,缺了些禮數。是以每當親友問起,幾個人一面應付回答一面暗暗咬牙,在心裡罵起老三。

能說什麼?無非一些陳年舊事。

正說着呢,大門忽然開了,奔進來一人。

兄嫂們都震驚望去。

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靈堂外的風吹進來,兩邊白色的喪幡簌簌飄揚。引魂幡下,一個人,正扶着門框怔怔地往裡望。

似乎是遠道而來,胸口還在大喘氣;也許是星夜兼程,發絲一縷縷無精打采的貼着,白色勁裝的下擺沾滿泥水,鞋面上同樣濡濕,在其後留下一串串愈來愈淡的印記。

兄嫂們正要大聲呵斥,卻見他已擡腳進門,直直朝裡走來。

什麼叫近鄉情怯?

正中央那一口烏木棺材會告訴他答案。

撲通一聲跪倒,他耷拉着眉眼瞧案上的牌位。

“喂——李一塵,你怎麼現在才到?知道這已經第幾天了嗎?”大哥率先反應過來,上前看着地上的李一塵,問道。

“虧父親還最疼他呢!真是偏心。”二哥翻了翻白眼,語氣不善。

“也好,今天是頭七,你終于趕上了。你錯過了太多流程,就先拜三炷香吧,然後去給我換衣守孝。”大哥道。“聽到了嗎?”

他沒有反應,就隻是一言不發的望着父親的牌位,兄嫂們見狀更怒了,大哥直接揪住他後衣領又往牌位前推了推,質問起來。

“你給我好好看着,好好忏悔。說,為何這麼久才回來?父親病重尚且怕你知曉了擔心,你又為何不能早些回來看望他老人家?你是在長安做官,做得把禮數盡丢了嗎!”

大哥說起來就沒完,眼神痛悔不止。

“看看你這副樣子,狼狽不堪,你怎好意思面見父親?”

“我……已經辭官。”

被拽得趴倒在案上,李一塵擡起頭輕聲道。

“什麼!”

四位兄嫂具皆震驚,大哥更是一下暴怒。

“你憑什麼說辭就辭了?你有什麼資格那樣做?”大哥怒火上頭,一時也忘了他身有武功,竟是抓住了衣襟想将人提起來。

“好好的狀元,京官,你一聲不吭就辭了,是多久的事?你竟敢瞞着我們,瞞着父親!”

若按從前,李一塵便輕巧掙脫開了再戲耍他們一番,然而如今父親逝世,他望着眼前的兄弟二人,心境前所未有的軟化。

“我沒想過……父親會突然……突然離開,大哥,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父親有恙?”

聞言,大哥哼地一聲放開了他。

“你還敢問我。父親執拗,誰能忤逆?倒是你,竟敢私自辭官,若父親仍在,定捉你回來嚴懲!”

“就是啊!”二哥随即附和道。“你有什麼臉面見父親?李一塵你太讓父親失望了!”

李一塵搖搖晃晃的重新跪倒,挺直了背看不出情緒。其實下意識想反駁兩位哥哥,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實在大錯,一路風塵仆仆的趕來,身體與精神都早已到了臨界點,疲憊,悲傷,愧悔,所有情緒都堆積到了極點,而表現出來的是良久的沉默。

見他如此,衆人一時也沒了言語,大哥更是直接看到了他通紅的眼圈兒,拳頭捏了又捏,方才松開手,搖搖頭走了。

屋内,寂靜下來。

他崩成一條直線的上半身也瞬時垮塌。

想伸出手拿起那案上的牌位細細撫摸,然而又好像被上面的名字給燙到。鼻酸來的很突然,眼前忽然出現了父親站在他面前,拿着竹條作勢要打人。

“啪嗒嗒——”

屋内,哭聲再也壓抑不住,且回蕩不絕。

再之後,李一塵便病倒了。

病得昏天黑地,幾欲死去,甚至好幾次聽到兄嫂在他屋裡說話,說的都是些他聽得明白,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兒。

“這下他成了白身,回到家中,難不成要我們養他一輩子啊?”

“若真是撐不下去倒還好說,若是醒來,該怎麼說分财産的事兒?”

“是什麼說什麼呗!他從小受盡優待,這些年在外大手大腳的也早已花光自己那份兒了吧?還分什麼呀?一分也别想!”

“倒也是。我看行。”

……

病來如山倒,大概真是把腦子都燒糊塗了,李一塵記不清每一次醒來都是第幾天,也許是兩三天,也許是半個多月。等終于好些時,腦中關于這段記憶隻剩下了棕黑的湯藥苦進了心裡,以及床頭的那把寒月劍散發着淡淡銀光,像窗外朦胧的月。

這天,他剛從床上坐起,換上孝衣,便有二嫂來喊他去花廳一起吃中飯。

家中丫鬟,早已遣散盡了。而等他出了門去花廳的一路上才發現,原來不止是丫鬟小厮,座椅,茶具,大花瓶,除了生活所需和一些尚未定價的貴重之物,一切能賣的都賣了,空蕩蕩的屋子,難以想象之前都是什麼樣子的,說是蝗蟲過境也毫不為過。

李一塵歎了口氣,轉身前往花廳。

到了花廳,見兒時那張圓桌還在,李一塵小心翼翼的坐下,一瞬間覺得似乎父親還在,甚至還正往他碗裡添了一筷子菜。

“你來啦,吃飯吧。”大嫂招招手,精明的眼睛看向他。“你這段時間病着,食不進葷腥,如今好了,也食不得葷腥,可會覺得虧欠?離家好幾年,可别說我們做哥姐的待你不好。”

聽罷,李一塵隻覺得病未大好,頭仍舊昏沉。于是拿起筷子,努力揚起微笑,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便埋頭吃飯,不言語了。

他這裡兀自沉溺于哀傷,食不知味,哪注意到同桌的其他四個人早有計較,皆時不時瞧他一眼,欲言又止。

眼神示意,互相推讓,最後仍是老大先開口。

“那個,吃過這頓飯,你便開始自己闖蕩吧!就像你離開家去往長安時一樣。”大哥道,看看他,又看看其他人,其他人都點點頭應和。“你現在沒了官職,更要好好照顧自己,莫說争光,不要再給我李家丢臉就是了。”

停下箸,李一塵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想法。

衆人看他一下放下筷子也是一驚,不過僅是一瞬,便又生了名正言順的理所當然。

“我們可不是就不管你了!”二嫂道。“你可以去找許家那個小姐成婚,她那麼喜歡你,你就算要入贅她也一定同意。”

“是啊。”大嫂含笑點頭。“你年少成名,又在長安做過官,我們蜀地多的是姑娘愛慕你,要成個親還不容易?小時候跟你一起打泥巴仗的那個小女娃就還在等你呢!你可還記得她?哎呀,等成了親,就是大人啦!”

“沒錯沒錯。”二哥跟着附和。“你看,我們連你的去向都安排好了,做為兄弟,夠仁至義盡了吧?”

一桌子家人,看似齊心協力,實則各有算盤;看似各有打算,其實都将矛頭對準了他。李一塵知道此刻該是自己表态了,不過無論說什麼結局恐怕都不會有任何改變,更何況,他本也不想争。

“我此次回來不是為了成親。”李一塵淡淡道。本意是為了什麼大家都懂,偏生二嫂要曲解。

“是看不上那些姑娘吧?”二嫂眨眨眼,促狹一笑。“長安不是流行那個什麼,榜下捉婿麼?你難道就沒娶個公主小姐回來?”

“我看沒有。”二哥摸着下巴眯眼觀察。“要真做了驸馬,會一身狼狽的回來?那不得尾巴翹天上去!”

“嗤、”二嫂撇撇嘴。“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沒見識。”

“诶你說什麼呢?你再說一遍。”

“我心中已有所愛之人。”

李一塵出聲制止了無休止的喧鬧。

沒想到聽見這話,兄嫂們倒是表現得很替他高興,一緻祝賀起來。大嫂道:“哦是嘛?那太好啦。是哪家的女子?怎麼不把人帶回來給我們瞧瞧?”

二嫂也拍拍手,笑着提出了關鍵問題。

“你們成親了嗎?弟妹家境如何?哎呀,那這樣的話你更該盡早啟程啊你說對不對。”

深吸了口氣,又隻是默默歎息,李一塵拿起筷子,垂眸道:“我們尚未拜堂。守孝孤寂,實在不忍他與我一道苦修。”

“喲,你居然是個癡情種。”二哥調笑道。

“哼——”二嫂子哼了一聲,伸出手隔空點了點李一塵。“心大。你就不怕她耐不住寂寞離你而去?這還沒過門兒的女人呐,且看緊些吧!”

“說得對——”二哥揚眉聳鼻地看向鄰座的二嫂,然後一把将人攬着壓住了,湊近細聞。“但你這婆娘可不同,你這是過了門兒我反而看得更緊,這算什麼道理?”

“自然是好福氣。”二嫂毫不避諱,縮進了男人懷裡瞥眼笑笑。“你有了我,還需要其她女子嗎?且偷着樂去吧!”

“哈哈哈哈哈——”

□□笑聲四起,别說李一塵幾乎要将筷子捏碎,就是大哥大嫂也覺得不妥了。厲聲訓斥了兩句,那兩人才連忙分開,不敢說話了。

“既然自己有了主意,那就要對人家姑娘負責,别讓人家等太久。”大哥看向他道,語氣逐漸嚴厲,似是要拿出長兄如父當家做主的氣勢來。“你也這麼大人了,成熟起來!别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父親可看着你呢!”

李一塵咬着嘴裡的蔬菜,心中發笑,面上,便也誠實的反應了出來。

以前,還擔心過該如何跟父親解釋自己給他老人家找了個男兒媳婦,看來現在都用不着了,都不必顧忌了。大哥二哥,你們為何就是不能明說呢?這般委婉,明明不像你們的作風。

“我不會離開這兒。”李一塵輕聲道,接着又往嘴裡送了一筷子菜。“如今沒了官職,多的是時間給父親守孝。便是待上個一年半載,三年十年的,也沒問題吧?”

說罷,李一塵擡眸看了圈四人。

“你……”

四個人皆看着他發愣,滿臉不可置信。

“不行不行!你不能待在這兒!”二嫂先行站起身反對。“你,你不管你那未過門的妻子啦?你在這兒待這麼久,是想把她等成老姑娘?不行,絕對不行!”

大哥也生氣得很,直接破口大罵。

“父親要你入仕為官你辭了,母親相中的姑娘讓你留在家鄉結婚生子你不肯,你究竟想做什麼?你要氣死我們啊?你也不小了,怎麼卻還是如此毫無擔當?你休想再胡作非為,這個月守完就給我滾!”

“我不走。”

李一塵一字一句道,雙眼正對着大哥,兩個人霎時劍拔弩張。

就在這時,叩叩叩地敲門聲響起。

不一會兒,一個青衣道袍的老者出現在花廳。

“師父?”

李一塵驚喜的望向老者。

沒想到這老家夥會突然出現,其他四人有些緊張起來,可道長隻是微微颔首,然後就越過他們,徑直來到李一塵面前。

“青蓮,聽說你一回來就病了,好些了?”

太久沒聽到過這個名字了,李一塵一時怅然,忍不住咧開嘴,點了點頭。

“都好了。師父您怎麼來了?我此次回來也想着去看看您,沒想到卻是您先來找我了。”

老者沒有答話,看看其他四人,拿過李一塵手臂将人往外帶。

“你跟我來。”

“師父,什麼事啊?”

李一塵問道,接着便同師父一道飛身上了房梁,就那麼嗖的一下,消失不見。快得連讓人看都沒看清。

留地下四個人,面面相觑。

師徒倆來到一處無人山崖。烈烈風聲作響,吹鼓起師父的道袍和拂塵,卻依然站得像根松樹,如遺世獨立的仙人。

李一塵捋開紛亂的鬓發上前詢問,老者閉着眼,似是在聽,良久吐出一句話來。

“看你精神頭不錯,我叫你小師弟熬的那些湯藥也就沒有白費。”

“那些藥是您喂我的?”

李一塵驚訝極了,望着師父的背影,蓦然眼酸,又低頭一笑,手摸到了腰間寒月劍上。

“想也知道我那些兄弟沒那麼好心。”

說着,卻是止了笑,遙望這山間雲霧繞。

身後一時沒了動靜,道長想也知道這小徒弟在想些什麼,于是勸到:“你父親走時十分祥和,并無任何痛苦。雖是有恙,實為壽終正寝,你大可安心。”

李一塵知道師父是世外高人,自小拜見也早當做了真正的仙人。既然師父早已窺見父親的命數,那便是闆上釘釘的了。

隻是,這心中愧悔輕易怎能消解?

“師父,您真無長生之法嗎?”李一塵問道。

道長歎了口氣。

從小,這孩子便問他這個問題。

“你對人生怎麼看?”道長反問道。

層層疊疊的青山仿佛看不見盡頭,雲煙成雨,打落在地勢低窪的城鎮上空。目之所及,俨然是隔絕外物自成一派的世界。似乎怡然自樂,但隻要想一想外面的繁華,說一不二的滔天權力,再看這方天地,便就隻會覺得虛幻,易碎,不切實際。

“人生譬如朝露,轉瞬即逝,悲哉。”李一塵望着眼前的山,輕聲道。

而道長看着他側臉,隻覺他其實是個在山霧中迷路的孩子。他腳下沒有鋼刀利刃,他身畔沒有腥風血雨,他不在長安,他也不必再怕長安,他回到了家鄉,他骨子裡還是這蜀中山水的孩子。

隻是目前,他需要撩開這山中過多的霧。

道長将拂塵甩了個方向。

“你自小不拘一格,心性不定,除了為父入仕能把你拘住。我不反對你入仕,同樣,也支持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一點,你父親跟我是一樣的。我們都希望你能完成我們想交給你去做的事,又不希望你過得太累太苦。至今二十多年,也許終究還是忽略了你的想法。”

“師父……”李一塵眼圈一紅。

“孩子啊——”道長轉過身,按了按李一塵的肩。“你父親從未怪過你辭官,他是蜀中郡守,豈會對你的消息全然不知?他知道你還無法面對,所幸自己也是一樣的,不如放你在外,等到什麼時候想家了想通了回來更好。你不必為他逝去而感到悲傷,或者怨恨自己,順其自然吧。”

“我……”

李一塵低下頭,一時茫然,又有更多酸意襲來,啪嗒嗒地淚根本不聽話,于是蹲下身去,抱頭痛哭。

而道長站在一旁看着他,溫聲安慰。

“哭吧,青蓮,你回家了。哭吧。”

跟師父交流過後,李一塵繃了太久的精神終于有些放松下來,回去後跟兄嫂們說了自己的想法,那一個個的都長舒一口氣。

“哎呀,你早說啊——”大嫂笑着給道長遞上一杯茶,又看看李一塵。“你要早說了我們還争個什麼勁兒?小弟啊,我們也是擔心你,希望你早日成家,開啟自己的新生活嘛!父母親不在,我們做哥哥姐姐的就要擔負起這個責任嘛你說對不對。”

“多謝大嫂。”李一塵懶懶地應了一聲,不願與他們再扯皮。“我會搬到山上的别院,離父親近,也不會吵嚷到各位兄嫂的大事兒。那兒什麼都有,你們不用擔心。”

“如此甚好啊!”

這下四個人都高興起來,大嫂扯了扯大哥的衣角示意他講話,大哥不耐煩地甩甩袖子,再面對李一塵時,便換了副表情。

“父親生前最疼你,有你在想來也足夠了。那個,好好照顧自己。”大哥道。

李一塵點點頭,面色無波。

大哥這時卻突然破天荒的想再多說兩句。

“以後跟弟妹成親了,再寄信回來,我畢竟是你哥哥,肯定是要來給诶你幹嘛……”

後面的,則被大嫂扯住了一把拖遠。

再次安靜下來。

李一塵定定地望着那四人消失的地方。

寬大的木門,一條高高的門檻橫在下邊兒,小時候以為是天塹,也曾被大哥背着越過去,後邊兒跟着掉鼻涕的二哥跌跌撞撞。

一切,好像還發生在昨天。

“青蓮。”

師父已在等他。

“走吧,師父。”李一塵回過頭道。

此後,李一塵便在别院居住下來,每日裡前往父親的墳前祭拜,灑掃;每日裡翻越一個山頭去師父的道觀裡吃一餐中飯,既可沿途順便鍛煉身法,也是為聆聽師父講課,把新學的劍法融會貫通。

那日初至,師父在看過别院環境後就拿出本劍譜說讓他開始潛心修習。李一塵接過劍譜一看,卻是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

“師父,這是!”

熟悉的灰藍皮外觀,跟兒時所見那本一樣。

道長點點頭,示意他先打開看看。

“這劍法你小時候便嚷嚷着要學。那時我不教你,是覺得你還不夠沉穩,即便學有所成也隻會拿去賣弄。不懂這學武之要義,無法将此劍法發揚光大,更是違堕了我道門之名。”

“師父,那怎麼現在您又拿出來了?”

李一塵無奈笑笑,聽到師父說這話,其實也感覺到有些赧然。他小時候的确十分不得掌控,跟風似的,一刻也停不下來。若讀書,那他情願去河邊打水仗;若習武,時間一長便不停喊膀子疼、腿疼,哪裡都疼。

偏生他天賦極高,隻要一時半刻用了功,那就是極精華的,用父親的話說,抵得過他那兩個兄長加起來還多。

如此,才沒被早早勸退,丢出道觀。

“你再不開始學,就該學不會了。”道長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把木劍,打了打李一塵的腿肚子,然後将劍丢到他懷中。

李一塵正好接住,那道長便側過身拿出另一把木劍,一邊拂一邊接着說:“趕緊學會,然後你就可以接我的班了。”

“啪——”

木劍不知為何掉在了地上。

往上看去,李一塵正松開兩手,笑得無辜。

“師父,意外呀,真的是意外。您剛才說什麼來着?學這個嗎?學,我肯定學會!您就放心吧。”

說罷,便抱着劍譜飛身跳上一棵大樹。

繁茂枝葉間,一個一身白衣的年輕人正笑着往下看,不時踢踢腿,在聽到下邊兒傳來呼喚時,又捧起書本認真研讀起來。

“青蓮!”

可憐地下的道長是走也不是上也不是,活像回到了自己還算年輕時,也曾對着一個小子吹胡子瞪眼,無可奈何。

得,這仙人之姿啊,看來注定與自己無緣。

自那後,李一塵未曾懈怠過一天。

他雖然生性好玩,但于重要的事上不會馬虎,不過是在小師弟來時逮着機會逗上兩句。小娃娃長得嫩生生,闆着一張臉做大人樣,怎麼看怎麼怪可愛。

記得出川時還沒有這麼個小師弟呢,不知師父從哪兒帶來的,但肯定是準備要好好培養的。他摸了骨,發現師弟也是個骨秀神清的好苗子,精心栽培,未來可成大器。

于是李一塵也半開玩笑的問師父,怎麼不挑一個可塑之才,這劍法變化多端威力無窮,怎麼看都由師弟來習更好,還有繼承門派,也一并交給師弟多好?至于我嘛,就是個閑人,可不想天天把自己拴在一個位置上。

這話一出,果不其然換來師父一頓加練。

“看來你精力旺盛一點兒都不累?”師父盤腿坐在屋裡的蒲團上,敞着門,悠悠道。“那就再練兩個時辰。”

末了招招手吩咐起身側的小徒弟。

“青爻,你去幫幫你大師兄。”

“是。”

小娃娃作了一揖直接朝他走來,正在練招的李一塵見狀不得不趕忙停下來,有些無奈。

“師父啊,師弟還這麼小,連劍都拿不穩吧?你怎麼能叫他陪我喂招呢?”

說罷愛憐的看向徐徐走來的小師弟,溫聲道:“青爻乖,一會兒師兄給你做竹編鳥怎麼樣?”

“我可沒讓你打師弟。”屋内,師父的聲音傳來。“你繼續練。青爻,開始吧。”

沒辦法,李一塵隻好握緊劍繼續重複一遍遍劍招,試圖從每一次演練中感受到連貫身心合一的美感,如果能做到一氣呵成的速度,那麼即使外力阻礙再大,也抵不過這一套劍法下來的殺傷力。師父交給他的這本劍譜,着實乃驚豔絕倫,不知他老人家是如何創造的,真令人好奇啊。

就在這時,小師弟的聲音傳來。

李一塵一愣。這是經書中的語句。

“請師兄作答。”青爻站在院旁道。

于是立馬反應過來師父是要幫助他在這些語錄中體悟,發現,既是修心,也為強身。門裡的經書他以前就翻遍了,但從未想過能與劍法一起使用,之前聽師父講課,隻覺禅語如心燈,雖有些許點醒之意,未将之與修習劍法相聯系。

是以,一個問,一個答。

院中,飒飒山風聲,讀書聲,與劍器琅琅。

竹影亂,露晶瑩,凝結了一夜的水珠嘩嘩灑,被風吹到何處就要在何處浸潤大地。

不過顯然,它們有更好的去處。

李一塵答出一道,便回手用劍尖挑起院裡石桌上一盞瓷杯甩上半空,接着腳步輕點,徑直上了一根繁茂修竹,在茶杯掉下的一刹那穩穩接住。

潇潇竹雨,李一塵就在這綠意裡穿梭,翻躍,不多時,端着盛滿的杯子施施然落地。

而身後剛才還擺舞的竹林霎時間安靜下來。

落下尖銳的葉片插入進泥土裡。

将手中的瓷杯輕輕放下,李一塵背劍一笑。

“師父,可要用這水來煮新茶?”

山上不知年月,但總覺得時間溜得飛快,一切都悄悄發生了變化,比如兒時常去的那家賣糖霜芋頭的小店。下學後常帶着一幫同窗呼啦啦地湧到門口堵得水洩不通,一個個舉起手,都想自己捧住老闆遞來的一大包甜芋頭。

老闆舉棋不定,李一塵笑着接過,提出門平鋪在路邊的槐樹下,然後站在一邊,就等着那夥崽子撲上去哄搶。

等再大些時,他終于可以喝酒,雖然三歲時就偷偷嘗過杏子酒的滋味兒了。最愛去的還是西北街最深處那犄角旮旯裡的一家酒鋪子,雖然偏僻得不像話,卻有他認為最好的酒。

特别是那街盡頭種了一樹桃花。

風吹過,粉花飄落枝頭,莫名讓這杯中酒都更清冽甘美了。

不知如今,那家店還在不在。

剛從消失的小食店出來,李一塵心情忐忑。

所幸還在,隻是主人換了,變成一個年輕女子。

李一塵照舊準備打酒,隻是遺憾那棵桃樹卻不在,亮堂堂的陽光跟風都直挺挺地往身上來打來,終歸少了點兒韻味在。

問了問,才知前兩年砍了。

“這些年生意不好做,不瞞您說,您還是今天我們第一位客人呢。唉,釀酒賣酒的活兒又累又髒,還天天守着,多枯燥啊?我命苦,去長安是不指望了,但離開這地方還是能的。诶,客官,這是最後一批酒了,給你半價啊?”

女子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不知究竟想表達些什麼,李一塵聽得無聊,想起桃樹也被砍了,大感索然無味,隻覺與粉嘟嘟的花朵相比,這女子可就差遠啦。

提着一小壺酒往外走,不想又在路口遇到了一位故人。

李一塵先是驚喜。

“青硯?”

路口的年輕男子揚起一臉笑容,臉龐熟悉,卻似乎難以與記憶裡那個人重合。

不過他們已經很久沒見了。

李一塵一時不想再思考其他事。

“青硯,你終于回來了!”直接上前攬住了二師弟的肩膀,李一塵勾唇一笑,将酒壺也順勢扔到了師弟懷裡。

“師父跟我說你外出遊曆,我當你也要像他年輕時那樣出走十幾年呢!還好還好,咱師兄弟又見面了。走走走,咱們回去見師父,你肯定跟我一樣想念師父做的莼菜燒豆皮了吧?哈哈,晚上一起喝兩杯!”

青硯比他小不了多少,兩人一前一後入門,雖然青硯從小就乖巧的稱他為大師兄,李一塵心裡卻是将這位二師弟當做好朋友的。

“你怎麼找來的?剛才真巧啊。”

李一塵心情好,并未用輕功上山,而是不時鑽進竹林裡劈竹條來編東西,旁邊的男子見他玩心還是這麼重,不由得一笑。

“師兄你忘了,你出川前帶我去過。”

竹林裡涼風瑟瑟,光影斑駁,李一塵輕笑,放下了手中的竹編鳥回身面向腳程稍慢還在幾步台階之下的二師弟。

“是了。诶,那就再嘗嘗這酒與那時可有不同吧。那兒的老闆換了人,若是配方也換了可就慘咯!哈哈哈哈哈——”

“沒什麼不同。”

男子仰視台階之上的李一塵,埋頭緩步跟上。

“你走後,我常替你光顧。酒,難喝極了,不管喝多少次都難喝極了。這種東西,我還是不明白師兄到底為何那麼愛喝。”

太陽在重重台階的最頂端顯露出刺眼的金光,李一塵被問得噎住,竟一時沒法回答。

“這,想喝就喝了。需要什麼理由?”李一塵答道,回身一面後退上山一面看向二師弟。

“青硯,怎麼又苦大仇深起來了?這樣可不行啊,不如來跟師兄比賽吧!咱倆比比誰先上山見到師父。哈哈,記得你小時候經常輸,每次輸了就哭鼻子,現在還會這樣嗎?來讓我刮目相看吧!”

說完,便運起輕功飛上樹看不見了。

男子還立在原地,目送大師兄潇灑又快活的背影再一次消失在視野裡,隻是這回他不會再哭着追上。相反,他笑出聲來,很快被風一卷,頃刻間消散。

“師兄啊,你總是這般。”

回去時,竟看見師父正等在山門口,像早就知道還會有人前來一樣。見到二徒弟的第一眼,仙氣飄然的老道長沒有多言,良久問了一句話。黃昏的山風吹拂,陰影拉長,才發現師父已經形銷骨立,日薄西山。

“青硯啊,你回來啦?找到答案了嗎。”

“這不重要。與您無關。”

被叫作青硯的男子同樣語氣淡淡的,看不出一絲重逢喜悅之情。似乎不在乎師父會否動怒,更不在乎自己内心真實想法。

李一塵看着師徒倆一來一回,感覺到氣氛不對。他不在的時間裡,都發生了些什麼?

于是也問了出來,但青硯不答,師父也背過身去,讓他無所适從。

接下來的幾天所發生的一切都讓人感到不對勁,小師弟青爻并無不妥,但師父常單獨把青硯叫到屋内,每當他想上前偷聽之時,裡面就傳來了砰砰砰地碎裂之聲,然後是一陣極強勢的威壓沖出,震得木門抖顫。

若是他們再繼續這樣下去,李一塵都幾乎要懷疑是不是師徒倆在打架了。

本着和諧友愛的精神他正想沖進門内阻止之時,門就忽然開了,師父跟青硯皆看向他。

“青蓮,你與你師弟打一場。”

師父緩緩道,卻認真得很,不像在開玩笑。

但李一塵還是忍不住發笑。

“我們時常切磋過招。師父,是想要換花樣嗎?不如叫青爻在旁也考考青硯吧!”

他照舊活躍起氛圍,然而這一次,師父不再搭理他的提議,态度異常堅決。“拿出你們的全部所學。”師父道。“讓我好好看看你們這些年都學到了什麼。”

轉身返回屋内,透過敞開的門,師父盤腿而坐,煙霧缭繞,在靜靜燃燒的黃銅香爐後,隐約可見是閉着眼。

青硯握劍擋在面前。

李一塵不得不将思緒視線都收攏。

“好師弟,你可得讓着我點兒。”李一塵扯開嘴角笑了笑,頗有幾分求饒味道。

“你比我先學習到師父的絕學,你知道我什麼水平。師父要我們毫無保留,不知是作何安排。也許還和以前一樣,那我們就還是拿木劍比鬥吧。”

“師兄何必自謙。”

青硯默不作聲的聽完,隐晦一笑。

他這個師兄自來聰慧機靈,雖貪玩以緻常将武功荒廢,但天賦傲人,稍加努力便可一日千裡,最後還是将基本功打得比誰都牢靠。同時不忘了學文,二十歲就考中狀元,榮耀蜀地。

這樣的天生英才,難怪能說放棄就放棄。

就連性格都是一樣惡劣,你以為他在自謙?其實他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純粹拿你耍子玩。

青硯不是瞎子,更何況從小相處。那通身的泰然自若如生來一般,不過小時候是羨慕,如今是厭惡。

“師父說了要我們拿出全部所學,師兄是沒聽見?你一走好多年,不知武藝是進步了還是倒退了?沒關系沒關系,師兄高才,連小時候我要偷偷教你師父的絕學都拒絕了,還有什麼能難倒你?說不定我還打不過你呢!”

說罷握緊劍先擺好了架勢随時準備進攻。

李一塵聽得搖頭一笑。

但他也沒有再說話,随手抄起一把劍,李一塵直視着對面的青硯,直感到山風都安靜下來,鳥鳴皆銷聲匿迹時,霍然發動了攻擊。

這一賽,遠望去就像是與兒時的重疊。

這一戰,不知目的為何,殘忍又留情。

劍器铮鳴,不大的小院,四野草木亦随之擺動,離得近的,當即便被攔腰折斷了。

“哐當——”

停下一刹那,他額上一顆碩大汗珠滴落。遠遠看去,那是一幕流光停駐;湊近細觀,飄飛的發絲遮掩與衣袂翻卷,令人來不及細看是否有一汪水光,晶瑩到像是從月上流下來的一樣就隻見狂風吹來,一簇銀光如閃電般架在了脖頸旁。

李一塵垂下眼看頸邊的劍。

又擡起眼笑望近在咫尺的師弟。

“青硯,還是這麼厲害。”

他音色溫柔,眉目如畫,怎麼看怎麼無暇,跟記憶裡一樣。青硯甚至懷疑,隻要自己開口,他是不是還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帶着自己去喝酒,去玩耍,去領略風,去感受人。

想到這兒,男子不由得一顫。

“師兄瞧不起我,也不必棄劍來自毀。”男子變了臉色,嗤笑道。“不過一場比試,師父都還沒阻止,你憑什麼棄劍?”

退後幾步,男子将劍尖對準李一塵的咽喉。

“撿起來。接着打。”

命令般的語調,不容置喙的姿态。

李一塵歎了口氣。

“同門之間理應點到為止,你剛才卻招招殺招,這不是切磋是生死搏鬥。師弟,你知道學劍是為了保護師門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不是為了耀武揚威,更不是為了戕害同門。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還有事,明天見。”

背過身,李一塵欲離開,然而身後又傳來一句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會出現的話。

“你沒資格保護師門!”

師弟高叫道,李一塵聽到這話就停住了腳步。

錯愕,不解,接着又傳來更多指責的話語。

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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