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接小乖的一路上,草生說了很多遍對不起。
從不會騎馬還需背靠着男人,到到學會後強撐着不适的身體,他一遍遍的說,男人也都不厭其煩的聽,盡管他們日夜趕路,卻還是感覺這路程十分遙遠。大抵,是他一人唱獨角戲。草生痛苦的想到。
雖然師兄說自己并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但草生就是無法原諒自己。雖然其中内情師兄恐怕并不知曉,但正因如此,更顯得自己卑鄙無恥。良心難安,草生想了許久,還是決定親口說出來。
馬兒補草喝水去了,他們在樹下小憩。
是個好機會。
“師兄。”戰戰兢兢看向身旁的男人,草生卻轟然紅了臉,還是人生頭一次為說謊而感到後悔難堪。“我想跟你說件事兒。”
男人沒動,枕着臂靠在石頭上似乎睡着了,草生咬咬牙,反而有一種強烈的傾吐欲湧上心頭,讓他一股腦兒地自顧自說了起來。
“當初,現在,其實我一直在騙你。我騙你我也有心疾,我騙你不知天罡星真實身份,我還騙你吃藥,我放走那個小孩兒,任由你被師父責打,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因為我想趕走你,又想你待在這兒做我的擋箭牌。我覺得你蠢,覺得你很好騙,我把你當做一切,唯獨,沒把你當作師兄……”
話說到最後,草生又捂住臉抽泣。。
“我真是個糟糕的人,一直都是……我根本配不上你對我那麼好……”
晴朗的天氣,微風靜止,靜谧的野外,沒有一絲噪音,愈顯得這哭聲有多吵鬧。
本以為師兄會像之前一樣安慰自己,溫柔揩去他臉上淚痕,草生等了等,卻隻見男人睜開眼,起身走向河邊喝水的馬兒。
撇開臉,随意望向草地,草生難過極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師兄變了。
變得不再心疼他了。而這全是自己的錯。
夜裡,草生時時注意到男人不睡覺,而是跑到較高的土丘上借着月光星光看那封李一塵交給他的信。
有時沉默,有時突地笑出聲來。草生不知他到底怎麼了,不過聽男人笑上一聲,自己的心就越冷一分。最後,懷揣着滿腔郁郁難結的悔恨渾渾噩噩的進入睡眠。
幾十年前,他和師兄都還沒出生,而天罡星也沒有成為全江湖榜上有名的魔頭,那時,天罡星還很年輕,在太乙教中當入門弟子。
太乙教的弟子基本上都是剛正不阿,清心寡欲的,門派教規也以尊師重道,虛懷若谷為核心,教的是既可昂揚入世亦可平淡歸隐的地上神仙。它适合很多人,唯獨絕不适合天罡星。
因為天罡星有很多欲望,也肯為武學而下苦功,可他天資太差,再加上行事手段偏狠辣決絕,不符合太乙教教規,門派上下都漸漸将他疏遠在外,就連往日裡唯一能夠說上幾句話的六師姐,見了他也開始繞道走。
如果說其他人的反應僅僅是誤解與不算嚴重的打壓,那麼這個六師姐的表現簡直就可以說是侮辱了他的人格,粉碎了他的自尊心,讓天罡星終于恨上了一切,為自己從前的天真感到惡心,可笑。
他對這個太乙教充滿失望,失望透頂,恨他們太死闆,根本不懂得理解、與尊重。
又一年招新後,天罡星無視教規勾搭上了一個新來的女弟子。
一開始很隐秘,幾乎所有人都沒發現,直至有一天抓到了進太和殿偷看高階功法的天罡星,一切,才算大白于天下。
按照教規,偷看高階功法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更何況天罡星在被發現之際,還帶出了一本基礎劍法在身上,一路奔逃下山,竟是想就此叛門。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突然出現,跪在玉虛宮殿外砰砰磕頭。
正是那個女弟子。
為了給天罡星孕子,甚至消失了幾個月。
最終的結果當然是法外開恩,掌教同意放人,也允許天罡星帶走那本基礎劍法,不過也廢了他一身薄弱武功,将他們以及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一起趕出了太乙教。
其實那女弟子本不用走,她懷着孕,又沒犯什麼大錯,太乙教作為名門正派不可能趕她走,但她鐵了心要跟自己的男人一同離開,誰也攔不住。
這一去,便音訊全無,再次有他們的消息,還是不久後太乙弟子在大雨沖刷過的泥坑裡意外見到了一具熟悉的女屍跟她懷裡已成人形的死嬰。
而旁邊的屋内,人去樓空。
她到底是怎麼死的無人可知,弟子帶回門派安葬,總之,那是最後一次有他們的消息。
信,便到這兒了。太乙教确實對此知之甚少,避世數年,不清楚也正常。
天罡星身上的謎團依然很多,但草生懶得糾結,男人也同樣不想再計較。他的痛苦都在那棵樹下用完了,從此身強體健,再無病痛糾纏;從此自由自在,沒有控制辱罵跟責打。
他應該高興的。
但為什麼他還是不願意原諒自己呢?草生跟在男人身後,望着他背影,胡思亂想。
有了天罡星的錢,現在他們想去何處就去何處,什麼事都不用想,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修複、享受,好好當一回正常人。牽着小乖的手,草生甚至已經考慮到未來。
他們可以去溫暖的地方開一家店,自己可以跟師兄修複關系,慢慢冰消,而小乖呢,也可以開始讀書,像大戶人家的小姐。他們三個快樂的生活在一起,有什麼不好?
隻等,師兄的同意了。
醞釀着如何開口,手中就被塞進了一小碗綠豆湯。草生驚訝的擡頭盯着男人。
男人正在給小乖喂湯,手法細心,扶着碗沿,怕她嗆着,或者燙着,看得草生感動。
放心的喝了一大口綠豆湯,草生天真笑笑,好像這不是什麼綠豆湯而是瓊漿玉液。
“師兄,這綠豆湯真甜啊!”撫了撫小乖的頭,草生對男人笑道。“想起以前你也會請我喝糖水,師兄永遠都是這麼好。”
男人沒有接話,不過草生并不氣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