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人說話間,鬼王已将他們二人引入森羅殿内,殿内無梁,穹頂之上幽火如星,暗示着三界衆生的生死運數,殿内中央的祭壇上供奉之物便是噬魂幡,黑色的經幡上寫滿了鬼族的符文,幽藍色的冥火遍布在經幡周圍,隻是稍一靠近便感覺有股攝魂之力逼迫而來。
“帝君,此物乃鬼界至寶,今日破例借予神尊療傷之用,不過此物是我族子民生息所系,恕不能外借,所以二位若要療傷,便請留在此地,待傷好之後本座再恭送二位離開。”
封淵焉能讓幽燭因為他被迫留在鬼界,但剛要開口就被幽燭揮手擋了下來,他一看到幽燭的眼神示意便明白過來,留在此地當然不止是要療傷,更可以調查那魔蹤之事,這豈非是兩全其美之事?
“既然如此,我們二人便暫時留下。不過這位小友乃是雲台仙君座下弟子,他先前被魔物所傷,元氣未複,此地陰濁之氣甚重,不宜他久留,你替我送他回招搖山去。”
鬼王在幽燭面前不敢造次,自然是他說什麼便是什麼,畢恭畢敬地從他手裡把蘇小辰接了過去。封淵之前見他把那小金猊獸抱了一路,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醋海滔天,如今終于把人轉手出去,頓感郁結于心的那口悶氣纾解了出來。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如此幼稚,同一頭五百來歲,尚未開化的幼獸争寵。倘若讓幽燭知曉他的心思,真不知會作何感想。
可他這邊剛舒了口氣,便聽到幽燭話裡有話地調笑道。
“這下你便不吃醋了吧?”
封淵神情一僵,原本就不善言辭,現在更是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幽燭本是随口而來的一句戲言,卻不想對方聽了這話似乎是當真了,目光怔怔地看着他,反倒讓他自己有些不自在了。
那雙眼睛裡褪去了血腥的殺氣之後,剩下的是如同烈焰一般熾熱的紅,視線隻是片刻的相觸便會被點燃繼而融化。
“說笑罷了,你别放在心上,哈哈……”
幽燭又像從前那般,自然而然地擡起手想要摸一摸對方的腦袋,但轉念一想如今在他面前的已不是當年那隻幼寵,而是三界神佛都畏懼的武神尊,這樣親昵的動作确實不大合适了。
“咳,你就在這裡療傷吧,我去外頭等你。”
幽燭說罷便抽身離開,封淵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抓住他的衣角,但手剛伸出去又慌忙收了回來。其實封淵也知道幽燭是個有口無心的人,那些話他說了便說了,根本不會放在心裡,也就隻有他自己才會傻到浮想聯翩。
罷了,原本也沒想過他還能記起自己,更不敢想他還會親自帶自己來鬼界療傷,說到底他們之間也不過就是那短短幾百年的緣分,到了今時今日還能得他如此相待已是始料不及,還要再奢求什麼呢?
人本是他觸之不及的雲端白月,如今隻是被這月光眷顧了片刻便該滿足了。
幽燭走到森羅殿外,但不知為何總覺得身後有道目光在追着自己,讓他有種想要回頭的沖動。
他活到這把年紀,世事滄桑早已看透,又遑論是人心?封淵便是再冰封冷厲,刀槍不入,可他的心思對于幽燭而言卻一點都不難猜。
更何況他方才已表現得如此明顯,幽燭就算再沒心沒肺也不可能視若無睹。
回頭想想,雲台君或許也是知道的,所以才總是故意拿他來調侃,這個損友倒是真心想看自己的熱鬧,可惜這場熱鬧怕是要讓他失望了。
幽燭站在森羅殿外,整個鬼族被他盡收眼底,視野的盡頭便是通往輪回的黃泉,人生而有靈,死後魂歸于此,待洗清罪業之時便可經由黃泉進入輪回去往下一世。而神魔雖享有萬年壽命,但到羽化之時,魂歸天地,便是真正不複來世。
其實,活了這些年,幽燭也覺得累了,但在他羽化之前,他會把這最後一件事辦完。
幽燭極目看向天盡處的那條黃泉,他的衣擺被風輕輕吹動了一下,黑暗中兩道身影匍匐着向前,在他腳邊跪了下來。
“替本座找到留下這個氣息的魔物,他就藏身在鬼界之中。”
跪在幽燭腳下的是兩頭形似黑犬身披火紋的妖獸,名曰禍鬥,當年在北荒之時就常伴幽燭左右,乃是他座下的兩員猛将。幽燭說話間将從蘇小辰身上取下的一截獸毛遞給他們:“日落時前找到他。”
“遵命!”
“記住,本座要留活口。”
“屬下知道。”
那兩頭黑犬說罷,身影便立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幽燭此刻的眼中已再無之前的溫和與随意,鬼族的血月将他的面孔映照得冰冷絕豔,殺伐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