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故作失憶的舉動,竟還能得到這樣的結果。
但面對那四個坐在一起就像是一堵牆的強盜,卡洛斯又覺得,這并不是什麼壞事。他呐呐地張開嘴,又閉上,一副不能接受事實的模樣:“這不可能,明明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可不是你的了,”艾伯特假裝氣惱地說,“你可是一開始就說,要把這身衣服當做一部分的傭金送給我們的。還是說,你想收回衣服的所有權,好讓我把你扔回給你父親,讓他把你賣出去嗎?”
卡洛斯臉色一白:“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好心的先生。請您千萬不要這麼做,我不想被賣出去。”
“可是你說的回報明明是在欺騙。”艾伯特看到卡洛斯驚慌不已,滿意地揚起下巴,“你不僅沒有回報我們的恩情,現在還撞傷了腦子。你知道把你救回來花了我們多少錢嗎?你除了會花錢,簡直一無是處。哦,我真後悔,當時為什麼要救下你呢。”
“千萬别這麼說,”卡洛斯看起來更慌張了,“我會回報您的,先生,我發誓。請不要趕我走,我現在隻是有點頭疼,我馬上就能恢複的!”
卡洛斯掙紮着想要下床,而滿是補丁的圍裙及時出現在了床前:“夠了,艾伯特,讓盧卡斯休息吧。你難道看不出來,這個可憐的孩子真的以為我們要扔掉他了嗎?”
艾伯特聳了聳肩。至于約翰他們,如果不是維歐暗中打了他們好幾下,也許他們的下巴到現在都還在地上跳舞呢。
奧利維亞眼神複雜地看着咬緊嘴唇的少年:“盧卡斯,艾伯特隻是在和你開玩笑。”
“真的是……玩笑嗎?”卡洛斯不安地說,“我現在就可以把衣服脫下來,拜托了,請不要趕我走。”
卡洛斯惟妙惟肖地扮演着一個失憶的病人,他茫然無措,小心翼翼,把眼前的強盜當做救命的恩人。如果不是他身體虛弱,最後昏睡過去,或許他還能再表演得更深入人心一些。
卡洛斯就這樣留在了強盜們的據點。他将自己所有的物品都“送”了出去,他住在連科林斯特的馬房都比不過的房子裡,吃着他曾經難以下咽的食物。他聽話,順從,安分,并對離開這個破敗的房子感到恐懼。
“和奧利維亞小姐一起去市集?不,我不需要。我害怕人群,好心的先生。如果我們走在大街上,有人認出了我該怎麼辦?他們會叫着嚷着把我送回我的父親身邊的。”
卡洛斯當然知道這隻是強盜們的試探,他們不會帶他到城鎮裡去,更不會允許他離開據點一步。哪怕他在這裡呆了好多天,除了奧利維亞,總還有一名成年男性守在屋門口。
為了讓強盜們相信他是真的樂意和他們共處,卡洛斯嘗試了許多曾經他不曾做過的事。不過,想要一個貴族少爺做一些體力活,這還需要不少的時間。奧利維亞不止一次地抱怨,路邊的野貓野狗都比卡洛斯靈活。
“夠了,閉上你的臭嘴,别讓可愛的盧卡斯幹這些粗活。他的手需要保養,他的臉也是。”艾伯特對待卡洛斯是和顔悅色的,帶着讓這個少年不得不警惕的算計。而他對奧利維亞的态度更像是對待一隻小狗。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叫奧利維亞可愛的乖乖,美麗的小鳥兒;心情不好的時候,奧利維亞臉上的青紫就會無法消退。
在卡洛斯看來,這個強盜窩裡簡直就是罪惡的源頭,污穢的彙集地。艾伯特他們深知自己在幹罪無可恕的事,卻以此為榮,并且為每一次成功的犯罪而洋洋得意。有一次,卡洛斯甚至看到他們帶回的東西上沾着鮮血。
成功帶回贓物的那天,強盜們會讓奧利維亞準備好充足的劣質酒和食物,而如果行程不順利,卡洛斯都必須在他們面前小心翼翼。
正在卡洛斯慢慢融入據點的某一天,他忽然迎接了來自強盜們的最後一場考驗。
那應該是一份曾經被丢棄在路邊的報紙,皺皺巴巴,上面還有鞋印和些許的油漬。
卡洛斯若有所覺,表面依舊不動聲色:“這份報紙有什麼問題嗎,艾伯特先生?還是說,您需要我幫您閱讀一些新聞呢?”
艾伯特是強盜窩裡唯一會拼寫的人,但是閱讀報紙對他來說,依舊是一份苦差事。
“是的,”艾伯特觀察着卡洛斯的神态,“報童說上面有很有趣的消息。為我們讀一讀吧,可愛的盧卡斯。”
卡洛斯沒有拒絕,神色如常地閱讀起報紙上的新聞來。他的發音沉靜而優雅,是強盜們從來沒聽過的仿佛贊美歌一般的吟誦。
報紙上刊載着各類信息,牛津劍橋的闆球比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倫敦平民窟出現了可怕的暴力事件,聖托馬斯救濟院不顧道德虐待兒童,除此之外,還有幾份訃告。
諾福克公爵的女兒拉維妮娅因為馬車沖撞不幸去世。
唐納德勳爵的繼承人在前往學校的路上墜入懸崖不幸身亡。
商人賽文斯·奧爾曼因為火災死在了自己的莊園裡。
卡洛斯一一将新聞讀給了艾伯特他們,并且一臉平靜地總結:“那個報童騙了您,艾伯特先生,這張報紙上沒什麼有趣的消息。”
艾伯特盯着卡洛斯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說得對,的确沒什麼有趣的東西。”
卡洛斯平靜地度過了那一晚,就仿佛報紙上死去的那個人并不是他一樣。他吞咽着磕牙的黑面包,幫助奧利維亞打掃房間,并神态平靜地安睡到天亮。
一直在窗外監視的維歐和艾伯特離開了,他們很高興,他們榮耀的打劫史上将添加濃墨重彩的一筆。
也在他們離開後,一夜沒睡的卡洛斯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蜷起了身體。
沒過幾天,卡洛斯的衣服就被還給了他。那身衣服依舊是原來的樣子,做工精湛、柔軟舒适。
卡洛斯故意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我們偉大的事業需要你,親愛的盧卡斯。”艾伯特興緻勃勃地說。他徹底相信卡洛斯已經失去記憶,準備讓他成為打劫貴族的重要的誘餌。
是的,一個好用的、真正的貴族誘餌。
卡洛斯當然選擇拒絕。一開始他依舊以不願意出門為由,但這一次遭到了無情的拒絕。而在表達不願意做罪惡的會下地獄的的行徑後,差一點挨揍的他,消除了剩下所有人的疑慮。
“你以為自己還有選擇嗎,愚蠢的家夥!如果不跟着我們,我們現在就把你賣出去!”艾伯特揮舞着拳頭說。
卡洛斯不甘不願地低下了頭。
于是,時隔近一個月,卡洛斯終于離開了強盜的據點。
在出門的那一瞬間,沉悶的滿是酒味的空氣在一瞬間被陽光浸透了,暖融融的,卡洛斯甚至聽到了樹梢上烏鸫的鳴叫。
艾伯特穿着曾經那身馬夫的制服,和其他三人在馬車旁等着他:“來吧,親愛的盧卡斯,我們該出發了。”
卡洛斯點點頭,沉默地坐上了滿是幹草的馬車。
艾伯特為着他們極有可能大賺的一筆而大笑着,并不知道,一路沉默的卡洛斯緊握着手,祈禱着能遇到一個機敏聰慧的紳士,好把這群人都送入監獄。
而遙遠的,卡洛斯現在無法看到的道路上,一輛鑲嵌着120顆藍寶石的鎏金花紋馬車正緩慢行駛着。
“哦,我真是迫不及待要見到格蕾絲姑母了。”一名黑發的男孩滿是期待地說,“這一次,她會為我生下一個弟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