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化去了自己的尾鳍,露出的皮膚潔白細膩,潑墨似的黑發用一支玉簪束起,其餘幾縷垂在胸前,她伸出纖長的手指,在一個白瓷碗裡拈起一點似液似氣的墨綠色物質,優雅的抿進嘴巴裡,随即皺起了眉;還未開靈智的紅腹松鼠溜上了桌,拖着隻剩半截尾巴,想去舔一口辣椒醬;幾個小孩在一旁玩"抽二條",發出歡鬧聲。
奧利維亞手扶着椅背,眼神淺淡,不過被火鍋紅彤彤的湯底印着,倒也不顯得過分冷漠。
這應該是聚會吧?可她卻不需要說些讨人喜歡的場面話,就連舉杯之類的啟動儀式也沒有,明明是安逸的場景,她卻感到令人恐懼的抽離感和不适應。
奧利維亞想起了以往的暑假,那也是一段充斥着晚宴和舞會的假期,特别是馬爾福先生為自己兒子辦的生日會,更顯盛大。
她一般就在這樣的時間裡蹭吃蹭喝,房子裡沒有家養小精靈(雖是她遣散的),她也懶得做飯,找點事情投入一下精力,兩個月邊就過去了。
大概是在謝家待得精神有些散了,才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奧利維亞暗自唾棄,卻有一塊醮着醬汁的雞肉被人夾到自己碗裡,奧利維亞猛得擡頭,“别擔心以後的學業了,你這次明明考得很好。"謝醉玉沖她眨眨眼,因為她還沉浸在下午的情緒裡。
奧利維亞也學着他眨眼,"謝醉玉,你們拉文克勞六七年級有沒有十三門課全開的?"
“有幾個,他們成績挺好的,就是平時沒有多少放松的時間。”謝醉玉慢悠悠地說,直起身來,"而且有時候課與課的時間會相互沖突,可能會花時間在後面的補課上。”
奧利維亞的心裡模模糊糊有了一個猜測,"他們作業每次都能按時完成嗎?″
“應該可以,但是這樣的生活,說實話看上去就很累,所以我聽說他們還要經曆審察啦這類的環節。”
“好的,那我到時候去問問教授再考慮。”奧利維亞假意道。
索納塔和旁邊的幾個孩子玩得很好,即使語言不通,筆筆畫畫也能樂在其中,歡笑聲一陣起一陣落,奧利維亞還知道她在幫其中幾個年齡大些的孩子補習英語和法文。
接下來他們的話題又轉向了煉金術課程(為了防止跟不上進度,謝醉玉幾乎一個暑假都在一遍遍研讀有關書藉),奧利維亞很享受這種學術性的讨論,這種工作不需要個人情感的參與,但又不是确定的幾乎死闆,相反,它天馬行空又不失精确,而且不用考慮種種現實因素(諸如空氣阻力之類,這現在實驗之中常常是令人讨厭的絆腳石)。
而謝醉玉,他既不失傾聽者的耐心,也不會對論點緘口不答,雖然知識點的拓展程度不高(相較于那個斯萊特林天才而言),但理解的透徹程度也足夠了。
"你畢業之後,有考慮留在霍格沃茨任教或者去研究所深造嗎?"奧利維亞聲音溫和。
“想過,但我覺得純粹的學術研究不太适合我,他們有點……太獨了是不是?″謝醉玉笑了笑,"而留校任教,我想過,不過一方面覺得自己學得不夠深,而且一想到我的某個觀點可能會被學生奉為圭臬,感覺有點怪。″他撥弄着身旁的幾根草莖,“我想當個手術主刀醫生,像我媽媽一樣。"
說到這時,謝醉玉揚起了頭,眼睛閃閃發光,這讓他墨色的眼睛幾乎像他們身流經的溪水一樣清澈。
源芷可是寬仁醫院有名的手術醫生,奧利維亞聽說她當年力排衆議救治一名重傷病患的事件(魔法肯定在裡面占據了一部份因素),謝醉玉還在說話,隻不過他聲音突然壓得還低。
“從小我就覺得,像媽媽一樣把人救活,是一件很酷,很刺激的事。″
“有什麼不對嗎?"奧利維亞偏頭問,"你好像有點緊張。″
“因為……”謝醉玉臉頰泛紅,“你有沒覺得我這個想法有點毛病,因為治病救人而獲得刺激,病人的生命畢竟不是醫生與死神的遊戲的獎勵。”
“我覺得你能從一件職業中獲得喜悅與樂趣,這就一點毛病都沒有了。”奧利維亞重重地說,内心不禁有些啞然失笑,“無聊可是人生最大的仇敵之一--”她察覺到了話裡的漏洞,圓滑地一轉話鋒,"不過,對于醫生來講,最大的無聊也許就是最大的樂趣吧?"
“大家都好好地話着,确實很好。″謝醉玉十指合攏,“要是什麼時候能不打戰就好了,你說,日軍,還有德軍和意軍,他們難道不想回家嗎?格林德沃和他的巫粹黨難道一定要通過流血來改變世界嗎?”
“格林德沃認為不大動幹戈就沒人傾聽他的思想,當一個受人尊敬的政客隻能将他的影響固定在一個小範圍裡,他要是将自己的想法擴張到别的地方,在沒有威懾的情況下,他會因幹涉他國内政而聲名浪藉。”沒準比他現在的名聲更差。
“至于那些麻瓜軍隊……″奧利維亞一直覺得統帥幾萬個不同思想的腦袋使之成為一個統一的整體是一件高藝術的東西,雖然巫師界也有軍隊,但整場戰争的勝負往往隻在一兩個巫師的角逐間,和整體之間的力量其實沒有很大關系(最多隻占據了一些輿論上的高地)
“也許權力是思鄉病最好的解藥,命令是前行方向最亮的指路燈,不是為了更偉大的利益?”末了,奧利維亞的聲音帶上了絲絲冷笑。
“難道就不能在保全所有人基本利益的情況下推進他們的改革嗎?”謝醉玉竟有些可憐巴巴。
“可是有些一開始就會侵害到人們的利益吧。”
“那就不要施行,如果侵害了别人的利益,說明這個計劃本身就是錯的。”
“哪怕它會為大多數人帶來福祉?”
“在那少部份人不是罪大疾惡而且不是心甘情願的情況下,我們不能為了某個目的,踩着那小部份的無辜者上天堂,哪怕這部分多麼微小。”謝醉玉的胸口的深深起伏,眼睛有光。
誰信呢?當百分之千萬的利益印入你的眼簾,你還會在乎這黃金塔下千萬之一的眼淚嗎?
優厚的環境給予你現在的觀點,況且你倘未處于十字路口,這樣搭建空中樓閣你不覺得虛僞嗎?
可是他真動了感情。
所有的冷諷都歸于沉默。
如果這是出于喊口号的虛僞,那麼奧利維亞會對其鄙視至極,如果這是理想主義者的中二病症,奧利維亞會對其抱以理解但絕不尊重。
可謝醉玉凝視着此刻的沉默,那雙眼睛仿佛在問"大家都好好的,這有什麼不對嗎”。
謝家把他教得還真好。
因此,在知曉她的真面目之後,他不知道會有多麼恨自己。奧利維亞的心不由得冷了下來,她刻意沒去看沈桃,隻是微笑。
“叮當”一聲玉鈴輕響,奧利維亞顯些以為是自己的緣故,卻見一道金紅色火焰在沈桃面前炸開,沈桃敏捷地抓住了它,站了起來,順手拿起了斜倚在旁地長劍。
[那邊又有事?]源芷和謝嵩幾乎同時問,兩人也站了起來,桌上原本輕松甚至昏昏欲睡的氛圍忽然為之一震,就好像有一隻軍隊兵臨山下似的,[沒什麼大事,隻是沈道長要去忙一件事,像往常一樣。]謝醉玉第一時間站了起來,溫言寬慰道,[很快就會回來。]
[……要去兩個月,而且你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交流學習來着……]謝嵩擔心地瞅了一眼源芷。奧利維亞屏息凝神,好在所有人都伸長脖子,拉長耳朵好獲得隻言片語,所以她這一舉動并不算突兀。
[……而且你也要去上海出任務,孩子有待的地方,這大家都可以放心,這座房子察覺到不對就會跑--洞穴那邊我已經封死了,深處除了那些惡心的東西外什麼都沒有……]源芷小聲說。
[沈桃,你覺得這事怎麼樣?]源芷的聲音更小了,奧利維亞隻能看到她的嘴唇一張一合,[你覺得……]
都是我的錯。
奧利維亞用力地把這個想法踢出了腦袋,晶洞就在那裡,又不是她帶來的。
[不好。]沈桃扶着源芷的肩膀,打斷了她下面的話,夏夜的涼風帶走了溫熱的酒意,汗被這麼一吹,讓人無端覺得有些發冷,[洞穴那邊沒什麼好挖,但我們不能讓他們受傷。]
[我相信在場的人與這件事都沒有關系。]沈桃湊近源芷的耳尖,她說話的速度太急促了,奧利維亞沒有“看”清她說了什麼。
[我相信,師姐。]源芷輕輕笑了笑,眼神很溫柔,但很快重歸平靜,奧利維亞看着他們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但我剛剛想說的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