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出密林的瞬間,出現一片暫時平闊的高山原野,滿布的粗礫散發出與林木不同的黯淡灰白,雲姜跟着蘭煙貞一路狂奔,不明所以:“這是怎麼回事?”
“咱們來得是時候,恰巧遇到一場蓄謀已久的暴亂。”在這種駭人情境下,蘭煙貞還微微笑著,緊緊攥住她的手,聲調愉悅,“白日裡,某個小頭目私底下告知了我這件事,所以我就攜着你來一場風流的夜奔,如何?若不是我得力,小麻風,你這時候就該一個人被丢在營地,傻裡傻氣地幹瞪着了。”
這人才來大半天竟然就混到這種交情了?連這等機密的事情亦告知了他,莫非……難保是他偷聽到的,他總神神秘秘地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眼膜前朦朦胧胧,出現了魇獸一般的巨大陰影,似是一座山坡。
一陣不要命的瘋跑後,雲姜艱難地濕潤了一下嘴唇,隻覺喉若火燒,然而心上既有出逃的驚悚,又有一種奇異的刺激感,更因他而浮起安穩的錯覺:“少糊弄我!什麼風流夜奔,逃出去才是正經,要不是你這個倒黴鬼,姑奶奶也不會被抓到這種地方來做苦工!”
“說得正是,小麻風!”
高照的月凄凄慘慘戚戚,将二三百名淘金苦役逃竄的影搖晃,拉長,快接近坡林的時候,馬蹄陣陣,落在末後的一個瘦弱淘金娃筋疲力盡,上氣不接下氣地指着後邊的塵煙,大喊着:“礦主……礦主殺來了,快跑!快——”
還沒有說完話,一支飛來的寒矢就洞穿了他的喉嚨,尖銳的冷光十分刺眼。
從密林裡沖出的輕騎兵猶如流箭掠來,歡呼着屠殺高地平原上逃竄的淘金苦役,噴濺的熱血打落馬蹄擊起的粗礫,緊接着一具具毫無還手之力的身軀重跌在那一灘烏紅上。
蘭煙貞神色一厲,陡将雲姜再次提抱起來,發力狂奔,意在追兵趕赴前隐身坡林,然而下一刻,一支銀繡箭就從他的肩頭狠狠擦過,直直地簪入不遠處的石縫裡,不知是恰好擊入石縫,還是生生地鑿穿進去。
疾馳而來的雪駒映照火光,再次拈弓搭箭的金冠少年瞄準了這人臂彎裡的瘦削身影,應聲破空的銀繡箭蓦然呼嘯,蘭煙貞敏銳地一斜身,鋒利的銀繡箭……隻擦破手臂,帶出一道撲落的血迹。
竟然兩次失手,金冠少年不解地眯眸,抿唇細思後發覺這人并不簡單,起了興緻,好,就殺這兩個人。
于是他不顧手下阻攔,一馬當先,徑直策沖入林。
這山坡上淨是還沒有長成的松柏,厚厚地積了一層松針,踩上去又軟又滑。
蘭煙貞攜着無法視物的雲姜一路竄跑,剛沒入林影,一道淩厲的箭矢就又從耳畔擦過,釘死在松木上時,箭羽嗡嗡彈響,可見力道之巨——
雲姜被吓得不輕,聲音發抖:“蘭煙貞,這怎麼成,你提着我怎麼跑得過馬?”
“小麻風,你的意思是要我将你祭出去,叫你舍生取義,為我拖住這暴戾的礦主?你幾時變得這樣好了?莫非在這大半月裡,懂了我的玉樹臨風與溫柔細緻,與我情愫漸生?”
哪怕箭矢似星墜,追兵呼嚎不斷,這人還風流地調笑。
若不是被他夾在臂彎裡,她一定要拿銀針把他紮成刺猬,敢說這種輕薄的言辭!
林中哀叫四起,照亮的火把愈來愈近,雪駒吠灑的熱息粗重得這裡都聽得到,雲姜大氣也不敢出,兩支銀繡箭在不遠處瞄準逃竄的兩道人影,忽而被仰坡擋住,失了準頭。
金冠少年暗罵一聲,打馬沖上仰坡,被追逐的蘭煙貞攬着雲姜剛越過坡脊,耳目一警,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腳步一跌,與此同時——
在遽起的戰馬悲鳴裡,銀繡箭矢灑了一地,雪駒重重翻空,馬上的人亦滾下斜坡,那匹戰馬體大勢猛,先一步慘烈地撞摔下去。
原來早入的淘金苦役已在林中結起絆馬索,待人靠近就狠狠一拉。
這些絆馬索雖是草編,勝在又粗又密,一連準備了三四道,先絆倒了他和小麻風,再絆倒了追趕而至的礦主……他們知道這礦主生性殘暴,甚愛騎馬射殺奴隸,必親入林來,這絆馬索可以說是特地為他準備的!
傾斜石坡愈來愈光滑,愈來愈陡峭,一路翻滾的蘭煙貞暗道不好,直覺這一片斜石坡下懸風陣陣,往上逆湧,底下必是絕崖!
隻是攜着人根本無法攀住石坡,除非将……
一并摔下來的金冠少年眼疾手快地扣住斜壁,然而那凸起粉脆,稍微一抓就化為塵砂,繼續往下滾去的時候,他再次借勢攥住了一把柔韌的長茅葉,隻是——
夜空寂寥,摔下去的戰馬已毫無聲息,甚至聽不到落地的巨大凄鳴或沉悶回響,教人明白這底下正是不可捉摸的深。
懸垂在這一叢茂密茅草上的金冠少年狠狠地瞪著一手之隔的兩個病麻風,雙方情勢都不大好。
隻見蘭煙貞一手捁住雲姜,一手拽着一把長矛葉,手掌被割得鮮血長流。那溫熱的鮮血跟着手臂一直滴落到雲姜的眼皮上,綻出血花。
一時間,氣氛詭極了,唯獨鼓湧的長風嬉嬉笑笑。
雲姜忍着血滴在眼皮上的怪異感,死死地抱住蘭煙貞,朝這突如其來的加入者罵道:“死人,還不放手?”
金冠少年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地鄙夷:“休想!”
蘭煙貞挑眉,發覺掌中的那一把茅草漸漸崩裂,在場的人都清楚一起摔下去是必定的事。
不過,這金冠少年仍然口出狂言,自以為生逢轉圜:“爺勸你們兩個識相點,先去死一死。憑你們倆是決計爬不上去的,除非這人将你丢下去,或許可以一博。”他看不清這兩人的長相,嗤笑道,“既然要死就一起去死豈不好,爺上去以後必叫人厚葬你們。”
“你這死纨绔,怎麼不先去死一死?”
“嗯,小麻風,罵得好。”
“你們這兩個混賬,真是不識好歹!”
一人一句後,那一叢茅草終于承受不住懸吊的重,整株倏地往下一裂,三個人心裡都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