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難道他連同這人比的資格也沒有?
蘭煙貞抿着唇,眸光如卷入了潮墨,幽微難辨。但他決計不會吐露這種賭氣的言語,隻淡淡一笑:“我先認識你,就該先得知你的名姓,這顯得咱們很要好。”
“咱們一個瘸子,一個瞎子,顯得很要好,他就怕了?”雲姜被逗笑了,揪着地上的草葉,不大明白他為什麼總這樣出人意料,“我們自然是更要好些,在船上的時候,就極要好了,不是麼?”
這末一句話聽得人舒暢,她倒是可以多說些,也不枉他……他也算救了她一回半回,不是麼?
蘭煙貞銜起一絲笑意,亮灼灼地凝著雲姜,正要說些恭維話的時候,那少年大呼小叫地抱怨:“雲姜,過來!這魚怎麼起火了——”
還沒有握住的手一空,不大自在地收了收。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狠狠地瞪着大驚小怪的金冠少年,這笨驢,真是會攪擾興緻!
飛散的火堆旁,兩條烤焦的魚似兩塊黑炭一樣,無辜地挺在那裡。
“這玩意兒怎麼烤着烤着就起火了?還好小爺身手靈敏,一下子就踢開了。”
長指碾碎火舌舔舐過的一縷發,指腹霎時殘存一股怪異的焦味,獨孤無憂懷疑地一嗅,引得空空如也的胃裡酸水直冒。
“将就着吃罷,淪落成野人,就不要管什麼色香味俱全的事了。”雲姜接過他遞來的半焦魚,哂笑着聞了聞,“難得還有成色好一些的,給你。”她推給他,大大方方地叮囑,“你吃,吃飽。”
捏着那一條烤魚的獨孤無憂挑起眉,眸光深暗地注視着她,語氣揶揄:“對我這麼好?”
“這瘸腿和瞎子不都指望着你?而且你年紀小些,禁不得餓。”
雲姜撿起一條黢黑的小魚,憑感覺朝蘭煙貞步去,誰料獨孤無憂捉住她的肩,奪了魚大搖大擺地盤腿坐下:“省省罷,你這小瞎子,若是喂了魚刺将人活生生卡死了……朝我哭天喊地要人,”他瞄向蘭煙貞,俊美的臉上揚起明亮的笑容,戲谑極了,“蘭大爺,還是我來伺候您用膳。”
在三四步遠的雲姜發了個寒顫,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兩個大男人……還好眼睛瞎了,不是麼?
這笨驢存心膈應人……
蘭煙貞慢條斯理地擡起手,拽走他手裡的魚,輕描淡寫地笑著:“不必了,怕你故意卡死我,到時候小麻風兩眼一抹黑,還不是任你為所欲為,那才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背對着這兩人的雲姜忽然笑出聲。
對付一頓後,眼看天色還早,獨孤無憂草草熄滅火堆,将自己的衣帶綁在雲姜的手腕上,又負起蘭煙貞準備順水而下:“方才我去找打火石的時候,望見前頭有一處山洞,咱們趁着還沒天黑趕到那裡,否則這位仁兄定扛不過一冷一熱。”
風柔光清,沿途之中,水流潺潺流動的聲響聽來有種奇異的安心。
為了照顧雲姜,獨孤無憂刻意行慢了些,一陣走走停停後,他熱得淌出細密的汗水,肩膀酸痛,該說不說,這姓蘭的看起來精瘦,實則死沉死沉。
天上飄浮的叢叢雲影從他們頭頂悠悠地掠去,連拂發的風也柔軟了些,雲姜拉着那一段衣帶,記起作小孩子的時候常這樣牽着衣帶……那時候身量嬌小許多,一擡眼就看得到——
正出神想着,一隻修長的手忽而牽住了她的手,蘊着一絲涼意:“小麻風,有坎,跨過來。”
雲姜借着他的手上了斜坎。
負着人的獨孤無憂重重地咬著後牙,心下冷笑不止。
好,他眼睜睜地吃苦耐勞,這歹毒男人卻借他的背來牽……他成坐騎了?
于是半道上他故意地踉跄了一下,撞了這人的小腿權當出氣。
山原上,天氣總變幻莫測,時而晴麗萬裡,時而大雨傾盆,唯獨風,一刻不停。不多時,缭亂的狂野風流就呼嘯着襲遍河谷與山巒,天,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拾了一捆柴的獨孤無憂匆匆跑回山洞,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水,外頭雨雲聚起,轟隆作響,連溪水亦湍急許多,沖撞的水聲在這裡都聽得到。
被淋濕一半的枯葉起了青煙,滾滾地朝裡頭湧,雲姜被嗆得哭笑不得:“小爺,您高擡貴手,好歹收了這神通吧,要将我們熏死了。”
獨孤無憂打量了一下還算幹燥的洞壁,踩熄了直冒煙的濕葉:“這可是你說的,夜裡冷得跳腳,不要來怪我。”他又從衣服裡掏出兩個硬邦邦的青澀果子,抛給蘭煙貞,“将就将就,雨太大了,實在難找到些什麼。”
而後他席地而坐,徑直啃了一口硬苦的果。
餘光之中,蘭煙貞耐心地卷起衣袖擦了擦那隻青皮硬果,放到雲姜的掌心裡,眯眸一笑:“小麻風,先告訴你,難保會酸得倒牙。”
雲姜小心翼翼地咬了一點皮,登時苦得臉都皺起來,連連往外吐。蘭煙貞湊過去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雲姜捧着果子一樂,笑得肩頭都抖動。
洞口的人瞧得分明,作惡那樣狠狠地咬了一口果子,又把視線收回去,悶悶地望著外頭飄搖的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