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煙貞微微笑著,緩緩回眸,一絲深暗的挑釁教人怒意蒸騰。
顯然早已經發現他在那處……獨孤無憂自嘲地咬了一下嘴唇,眸光壓得更陰郁一些,聲音卻清冽輕快:“小瞎子,走了,前頭有一處墓廟,能暫時将就一晚。”
他慢慢步來,卻不打算繼續背着這瘸子,居高臨下地勾起嘴角:“蘭大爺,現在我腿腳不便,您将就些。”
這死瘸子……要麼開口求他,要麼自己就忍着痛,休想再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
“小麻風,來扶我。”
蘭煙貞得意地挑眉,痛就痛,誰還吃不了這點苦了?
雲姜在身上擦了擦手,撿起那塊帕子,将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蘭大爺拽起來:“你能不能走?要不給你做個擔架拖着走算了。”
這人身形高大,壓得人連連歪倒,還是看不過去的獨孤無憂扶了她一把,但是她很快就拂開他的手,憑自己扶穩了人。
蘭煙貞勉力站好,勾着雲姜的肩頭,笑得沒心沒肺:“好,起駕。”
“美得你,這深山老林裡還擺譜。”
直覺肩頭的臂膀如鐵一樣沉,說不好是壓得痛還是捁得痛,雲姜聽到他的呼吸抑得粗重,分明強忍着劇痛,不禁好笑地問道:“這滋味比起當時如何?”
蘭煙貞眸光痛得發顫,還能用一種眉飛色舞的語調指點江山:“聖人有訓,傷筋動骨,忍饑挨餓不過是天将降大任的開頭難。區區肌理之痛,比起夙夜懸心的錐刺之慮,”他故意停了一下,餘光掃向垂袖不語的金冠少年,“算不得什麼。小麻風,你知道人在絕境之中會迸發出撕裂一切的決心與狠毒,但是天時不會因為這樣的心意決絕就給予垂憐,人常失敗懊悔。你瞧,你當時明明可以救我卻眼睜睜叫我等死,那種生機近在咫尺卻猶不可得的心情倒是更折磨人一些。”
獨孤無憂古怪地剜了他一眼,袖中雙手握成拳,直想沖他面門打上一拳。
“你這歪理,也不知道是從哪個落魄夫子那裡聽來的。”
“此言差矣。”
蘭煙貞歇了一下,按着左膝,冷汗細密地淌出。但他很快又繼續往前,借着言語轉移疼痛的知覺:“小麻風,這世上總有各色各樣的人,是那種純粹直白,貫穿始終的少年意氣更好些,還是曆盡千帆,初心不改的勇往直前更好些?”
雲姜抿着兩者之間細微的差異,肯定了兩者同樣的堅定不移:“他們說不定殊途同歸。”
“這自然不同的,小麻風。”
前方漸漸出現一方廟宇,那青色的瓦上生了苔藓,甚至還有一叢風草在屋檐上倔強伫立,也不知道是誰的墓廟,甚至用了王族的規制,或許世事更疊過快,那些立于權力之巅的人亦不過如此……
“哪裡不同?”
“哪裡不同呢,小麻風?就像一把劍的鍛造工序一樣,一經淬火的劍總是要更堅硬,更難折斷。适用秩序,利用秩序很重要,你說,是不是?”
蘭煙貞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迸裂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他笑着摟住雲姜的頸,借力靠了一下,又怕壓痛了她:“你不也是這種人?知曉世人的脆弱薄情,故意壞了容貌,來規避一些不可意料的危險。隻是少了華美的形容,他們自然難生起敬愛之意,都說帝王儀仗恢弘盛大,世人觀望時敬之若神,一旦脫離了冠冕,行走在大街上,誰會知曉他擁有生殺的權勢?”
雲姜從來不管這種虛無缥缈的國是,淡淡地評了一句:“你說這種大不敬的話,想來也是個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的叛賊。”
“天下又不是獨一家姓,誰有本事誰就裂土封王。”
蘭煙貞湊攏了她的臉,輕輕笑了一陣,本以為他還要說些更狂放的言語,結果這人抵在她的肩頭,歎息道:“我不行了,讓我歇會兒。”
他說着就滑下去,癱坐在地上,臉龐一絲血色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