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蘭煙貞一掃衆人,微微颔首,朗聲問:“太後娘娘安好?”
金護甲慵懶擡起,示意免禮,謝太後眼梢一裹這人的氣色,随口答道:“安好。皇帝可好?”
“謝太後關切,朕安好。”
體面的話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那一身明黃在衆人的注視下落座,一雙纖細的手立刻奉來了熱茶,腕上玉镯泛着溫潤的水華。
蘭煙貞眸光輕睐,來奉茶的竟然是那一身藕荷色宮裝的妙齡女子,好,正主來了,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這茶盞剛剛一接,謝太後悠悠地撫了一下尾指的金護甲,似閑話家常:“皇帝為人孝順,這回親自去了封地一趟,不知王妃的福地可還好?”
“天地憐憫,一切安好。”
“人一旦上了年紀,就總想着享天倫之樂。今兒難得齊全,誰料長卿又不要哀家安生,偏要哀家為長軒指婚。”
話音一落,在場的人心思各異,連青女都斜斜地瞥了一眼藍衣少年,心說不過毛頭小子。
藍衣少年機警地剜了她一眼,看什麼看?
桌前,謝太後描摹着自己金護甲上近乎銳利的光,紅唇一啟:“哀家說長軒不過十四歲,他親姐還未許配人家,哪裡就輪得到他?長卿卻說,姑娘家年華易逝,要抓緊時日。”
被反複提及的謝長卿在謝太後身畔,笑意輕巧地搭着藍衣少年。
謝太後将目光調轉到那一襲藕荷色宮裝身上,一擡指尖,那一雙纖細的手就托着她的護甲,乖巧地坐到了身旁。
終于等到了今日的正事。
“郡主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不知陛下可為她指一門好親事?”
蘭煙貞淡然地揭開茶盞,氤氲霧氣飄浮起來,暫時掩住了他的眉目。他隻是聞了一下,又擱下茶盞,看向先前奉茶的妙齡女子:“郡主可有中意的人選?”
“但憑陛下做主。”
謝郡主嬌婉一笑,螓首蛾眉,盡顯娴靜,在一旁的謝長軒暗暗蹙眉,臉色更難看了些。
誰料蘭煙貞當場重重歎息,一按膝,意作勉強:“說起來,秀朝結親的國書到了許久,朕一直按而未發,他們有意求娶一位宗室女,朕着實……為難。”
謝太後鳳眸一眯,眉尖凝起,微微觑向玩世不恭的謝長卿。
指掌下,龍袍精緻的紋路硌手而冰冷,蘭煙貞擡起眼簾,朝謝太後笑道:“本來躍馬疆場,為國報效是男子的事,哪裡該遣美人安家園?隻是,這位求親的人身份貴重,朕托詞不得。”
意識到被擺了一道,謝太後頗感消息閉塞,不由得冷笑起來:“既然如此大事,怎敢煩勞皇帝再為我等憂慮?不過,求親還需從長計議。”
這人心知肚明,更在火上澆油:“正是了,畢竟來使有意求娶謝郡主。”
聞得消息的謝郡主仍然抿着微笑,不見難色,反而是一直沒有出聲的謝長軒臉色陰陰沉沉,連謝家二爺夫婦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散茶後,帝辇徑直回了宸霞殿。
殿内擺設華麗得冰冷。
蘭煙貞甩袖進了殿門,還在回味在場之人的神情,輕聲笑道:“今兒個這麼熱鬧,怎麼不見謝郡主的姑姑?”
青女回答得簡短:“抱恙。”
“好端端的,抱恙?”
他一回身,眉上抹上一層疑惑,然而下一刻,又莫名加深了笑意,重複着開頭四個字,什麼時候将小麻風的口頭禅挂在了唇邊?
但是他想了想,說,朕要去看看她。
跨入門來的沉星和青女對視一眼,都默不作聲,剛給太慈宮找了不痛快,現在還要去老虎摸須……不過,太慈宮偏殿那位的分量一直非同尋常,至少,與旁的女子不同。
太慈宮,後殿。
長紗袅袅娜娜地垂立,裡頭人影朦胧。
忽而,一隻瓷器清脆地摔響在殿上,碎片甚至飛濺到了衣擺前。
“謝長卿,真是長本事了。”
謝太後抵住臉,金護甲在鬓發邊尖銳地盈着光。鳳位旁,謝郡主眉目低垂,還是一副淡然婉約的模樣。
謝家二爺夫婦在紗下幹着急,大氣也不敢出,唯獨謝長軒皺眉,死死地盯着那一身湖水藍。
殿中央,謝長卿伏在地面,膝上知覺冷硬,話還是不疾不徐:“太後娘娘,若是真成了,這是一門大有裨益的親事,不是麼?”
謝家二爺跨出一步,擡袖指着他,急急地反駁:“長卿,你胡說什麼?你要自己妹子嫁到秀朝去?”
“二爺,莫忙着否決這婚事,聽侄兒略表一二好處。”
謝家二爺眸中閃爍,清咳了一聲,慢吞吞地道:“你且說說看。”
主位上的謝太後威嚴一蹙眉,還沒有出聲,卻見長簾外,一名通傳的内侍碎步頻頻,恭恭敬敬地一福身:“太後娘娘,陛下來了。”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微微訝異。
來禀報的内侍觑了一眼劍拔弩張的氛圍,滞了一下,繼續說:“已經去了偏殿。”
謝郡主從低垂的眼睫裡,看到謝太後臉色一凝,渾身愠怒的氣息漸漸發冷。
與此同時,殿上跪着的人在陰影處輕輕勾起唇角,妙,來得妙極了。
太慈宮,偏殿。
與主殿的富麗堂皇不同,偏殿簡潔得樸素,一入殿就聞到了清苦的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