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樓裡,濃烈纏人的熏香彌漫四處,華麗浮豔得灼眼,門一關,勉強清淨一些。
在廂房等待許久的花魁撩開輕紗,柔媚的眉目觸到郎旭,又挨次睇向另外兩人。她默不作聲地攜裙過去,朝年紀最長的男子行禮:“參見貴客。”
儲秀太子一颔首,落座在主位上,獨孤無憂陪坐一側,親自為他倒酒。郎旭是這裡的熟客,潇灑地招呼上酒上菜,臨出門時,一名小厮上來低聲說了什麼,他突然大笑起來:“請來,請來。”
酒水甘醇,頗有冽香。
花魁推了酒水過去,卻見郎旭拎着人進來,笑得揶揄:“諸位,今晚的好戲,老闆娘給咱們留的小雛。”他重重地拍了那名女子,打得她忍氣吞聲,“這可是眼下最時興的玩法,醜魁。”
獨孤無憂一擡眼,唇畔隐隐顫動。他借着飲酒,遮掩過去,再次瞟到濃妝豔抹的那名醜魁身上,誰給她打扮成這個鬼樣子?
郎旭笑得不能自已,将人一把推到儲秀太子身邊去,雲姜栽倒在這人肩頭上,手趁亂握住了他的腕。
那隻手腕微冷,又有些虛浮。
儲秀太子消受不起這樣的玩法,忙不疊将她推開,低聲說:“不妥。”
坐在陪位的獨孤無憂将人一接,笑意一閃而過。他裝模作樣地湊近觑了一眼,戲谑道:“也不知道哪裡找來的,放着美人不要,偏要玩些新鮮的。”
這人暗中将她攙起來,命人帶下去。
雲姜扶着面紗,輕聲告退。
“清粥小菜頗有野趣。”郎旭走過來,搭着花魁的肩,笑道,“玲珑的美人看多了,偶爾也換換口味,萩娘,你說呢?”
“都說人各有所愛,想來是郎公子看厭了妾身。”
花魁朝儲秀太子柔柔一笑,眼底若春池蕩漾,顔色妩媚。儲秀太子垂眸微笑,沒有言語。
郎旭一挑眉,那小厮緊跟上去,他則抄起酒壺,一個勁兒地給儲秀太子灌酒:“來,那咱們喝酒。”
獨孤無憂瞧了合攏的房門,笑飲杯中酒,郎旭得意一擊掌,吩咐道:“彈曲兒。”
花魁翩然到了琴案前,彈了一曲相思吟。
琴音曼妙,燭火袅袅。
郎旭撐着臉,看向儲秀太子,壓低聲音:“殿下,說起美人,選秀本來已經定下時日,怎麼又聽說延後了?莫非還有些名頭在裡邊?”
“恐怕正是如此。”
儲秀太子擱置酒杯,看到花魁别具一格的指法,輕聲說:“本來以為這事情順遂,沒成想母後設了三局比試,且言外之意,似乎更中意蓁兒。”
獨孤無憂眸光一搭,定在飄搖的燭火上。他自顧自地飲了一杯酒,被琴音牽繞得思緒翻湧,這曲子,他母親最愛彈了……他學得最好的一支曲子,也是相思吟。
“原來如此,難怪殿下愁眉不展。”
郎旭擰了下眉頭,細說起來,葉氏正是皇後母家,這位葉蓁蓁,葉大小姐正是譽滿京城的第一才女,上一位得到這美名的,還是前東宮太子妃。
他默不作聲地蓄了一杯酒,儲秀太子卻歎了一口氣,為此心憂:“孤本來十分屬意元陽,現在母命難違,若是元陽落選……”
獨孤無憂凝視着越來越旺盛的燭火,淡淡寬慰:“一正一側,豈不是兩全其美?”
“元陽性子要強,必不肯。”
琴弦振動,猶如心弦撥動,儲秀太子笑意輕淺,注視着獨孤無憂,眸中多了一抹幽異之色。
原來這酒并不是他們要請……太子更有意請他們。
獨孤無憂一舉杯,沉聲道:“臣弟先恭祝太子得償夙願。”
“孤,借你吉言。”
最末尾的廂房裡,一盞茶澆滅了熏香。
外頭莺莺燕燕吵鬧不堪,雲姜在房中四處摸索,手剛伸出窗外探風,門就被打開——
斜倚在門框的獨孤無憂瞧着她古怪的動作,哼笑道:“在這裡也敢亂跑?還是說,想要從窗戶跳出去,當場死給我看?”
敗興。
雲姜将支窗一收,握在掌中。她出氣一樣狠敲窗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捺住罵人的念頭,問道:“把我拎過來做什麼?”
“這裡說話不便,過來。”
她煩悶地将支窗一丢,慢吞吞地摸索過去。
誰料獨孤無憂擡起手,竟然揪住了她的臉,左搖右晃:“真是歹毒,瞧瞧他們給你上了多厚的粉,親一口能保管一夜不餓。”
這死人……真會說話。
他将她卷入懷裡,大大方方地攬着,唇角一挑:“都說抱得美人歸實乃人生一大幸事,然也。”
在外頭的豔聲浪語裡,雲姜皮笑肉不笑地掐住了他腰上的軟肉,暗中一擰:“爺,那您真是福氣深厚,該知足常樂了。”
獨孤無憂閉了閉眼,吃痛得呼吸都重了:“正是,正是。”
他強忍着那一股疼痛,聞到她身上施用的脂粉,嗆得人鼻尖發癢。他又注意到熏香爐裡冒起青煙的媚香,嗓音微啞:“流浪三四年,還懂這個?”
“這裡是什麼好地方?喝一口水指不定就将人賣到哪裡做小妾了。”雲姜從他胸膛前掙出,聞到衣上沾染的濃烈熏香,“我雖然看不見,醫術還不賴,不是麼?”
獨孤無憂凝視着那一抹唇紅,眸光漸漸深暗,忽而覺得上一些胭脂水粉也不壞。她敏銳地察覺到這人呼吸一鹜,緩慢滞澀,連帶着搭在她肩頭的手都在發燙。
“酒喝多了?”
“隻是這麼一點,醉不了。”
嗓音越來越近,歎息在發上一樣。
本來這點媚香和酒意不算什麼,但是懷裡一團柔軟嬌小,将藥性淬烈,重新誘起那日揉碎骨血的念頭。
隻要一用力,就可以弄痛她,弄哭她……細薄的紗衣下,那種柔軟飽滿的肌理,教人渾身一繃,一種喧嚣情念刻薄地叫嚷着,震耳欲聾。
裹在肩頭上的一雙手愈發收緊,緊得沉重。
“無憂,走了。”
門陡然一推開,郎旭又馬上轉過來,儲秀太子透過珠簾,看到高大身影正低頭吻着窗畔的女子,那一張面紗還在兩人之間飄舞。
這情形下,儲秀太子低低地笑,實則揣摩着那日的話,許是真的。
郎旭尴尬地咳了一聲,與儲秀太子出了廂房,笑道,定是在山野裡呆久了,看什麼都眉清目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