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思真夠深的，然而宮廷裡最不缺的就是見風使舵的人，東宮太子一旦示弱，其他皇子旋即蠢蠢欲動……雖然他還不知道這刺客是誰派來的，隻不過這毒，不難猜出一二。

許是三皇子，更或者，是長歡。

難道這就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事事都有長歡的影子。

“宮廷争鬥一直都這樣殘忍嗎？”雲姜系上結，拍了拍他的手臂。

獨孤無憂瞧着自己手臂上利索的包紮，微微笑着：“殘忍？你覺得殘忍？”

“難道不是？”

他就着這隻受傷的手，一把扶住了她的頸，輕聲說：“你們奉朝皇帝上位時更殘忍，難道你真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雲姜微微遲疑，又聽得他說：“他以黨争之名興起大獄，牽連千人，萬人，這事情你充耳不聞？”

“我才流浪回去不久。”

“這人将帝王的權威利用到極緻，廷杖群臣，真是駭人聽聞，不是麼？從來都說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他絕不，絕不允許士大夫裹挾皇權，視百姓群臣為家奴。”

“沒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正是，奉朝有個不錯的老祖宗，辯倒諸子，蔑視文官，重用武将，這是他們皇族一貫的風格。他蘭煙貞不過是重操舊業，手段更為強硬霸道罷了。”

“奉朝先帝勢弱，謝太後臨朝，隻是暫緩了一下權力的腳步，先帝死後，本以為兒皇帝更好控制，誰知道這少年天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真真是挑對了人。”

雲姜眉頭一蹙，他這話裡話外，對奉朝……如數家珍，莫非先帝暴斃，也有秀朝的推波助瀾？

“你在他身上聞不到血腥的滋味？他殺的人太多，你反而不在意？”

眼睫輕輕翕動，她意識到他是在說他騎馬射殺逃跑的奴隸，是不是還像刺紮在她的心底……她慢慢籲出一口氣，否認了他的說法：“我什麼也感覺不到，他那時候不是皇帝上官儀，不過蘭煙貞，同我一樣落魄。”

獨孤無憂抵着她的臉，又十分自嘲地笑了笑，呼吸灼灼：“他還會殺更多的人，小瞎子，你等着看，他這輩子絕不可能逃脫權力。”

“一輩子太長，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耗在你們這種天之驕子身上。我也不關心你們會怎麼樣，三五年後氣一咽，腿一伸，薄皮棺材一蓋土，好，世事與我無關了。”

獨孤無憂低低地笑，聞到鼻息之間來回跌宕的脂粉香氣：“你就沒有想做到的事情？”

“有，你想聽聽看？”

這答案是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

他知道她深深藏着秘密，卻沒想到她大方承認：“你不如說說看。”

雲姜扶住他的臉，下巴微微湊近，幾乎觸到那一雙渴望的唇，輕飄飄地撚出兩個字：“做夢。”

獨孤無憂神思恍惚地追問：“做什麼夢？”

她笑出聲，猛地将他一推：“做你的春秋大夢！”

猝不及防的一推将他摔到了廂壁上，他就勢靠着車廂，懶散莞爾：“真會玩弄人。”眸光搭在她抹花的臉上，聲調溫存，“有我在一日，你就死不了，你才算是在做春秋大夢。”

“給你為奴為婢，你當然高興。”

這人握住了她的手，含笑問道：“你不高興？”他慢慢坐起來，吃透了她的心思，“你不高興的是為奴為婢，還是不高興在我手底下為奴為婢？”

“為奴為婢這本身就不會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免你驚擾，免你颠沛流離，還不夠？”

還不夠？

雲姜沉默了一下，心神亦搖晃了一下，想着這難道也算是錦衣玉食的日子了？

他握了握掌中的手，叫她回神：“你在想什麼？”

“你把人想得太簡單，這種衣食無憂的日子固然美麗，然而人并不全是為了指縫間的一點施舍。我并不會為這些東西打動，更不會為人所打動，既然下定決心去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才算數。”

“好堅決的心性。”

“誰會輸給你，臭小子？”她輕蔑地盯了他一眼，又補了一句，“王八蛋，人渣。”

獨孤無憂嘴角一勾，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那真是棋逢對手。”

雲姜打開他的手，揉了揉撫過那處，下意識怪罪：“不要摸我的頭，長不高了。”

這人更是得意地拍了兩下。

她甩開他的手，捂住頭，心裡實則在思考儲秀太子的毒，這毒十分蹊跷，但是很像……她在太子身上聞到了一絲香氣。

那種香氣很是熟悉。

她絕對不會記錯。

思索到這裡，她不免得要問清楚纨绔的意圖：“你既然把我叫來，是準備要救太子充當功臣，還是準備叫他死快些？”

他坐在她的裙擺旁邊，撐着臉，瞧她裙擺上繁複的紋繡：“聰明人就不該說得這樣直白。自古以來，君君臣臣，他是未來儲君，你說話怎麼這樣大膽？”

“我不玩權術那一套，也不跟你玩這一套。”

“為什麼一定要作出反應？現在隻要靜觀其變就好，我既不知道誰動的手，也不知道誰要動手，冒冒失失反倒被人挾制。”

雲姜聽得十分沒勁：“不是你安排人去殺他都謝天謝地。”

“哪有這樣的事情？事無巨細地籌謀安排，再活生生等着人入套？這也太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