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姜愣神，不知他們從前如何兄弟情深，更看不出清緣王那個癫子竟然這樣虔誠，這人真的傻人傻福。她想起某些人與事，嘲諷的言語化為了一絲羨慕：“看你活生生杵在這裡，想必符紙真的很靈驗。”

他握住她的手，含了一絲堅定：“真的很靈驗。”

這話不知道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說服她，雲姜低了聲音，暗暗希冀這紅線真的能夠鎖住流光：“真這麼靈驗，就該早點帶我來。”

她下意識摸着腕上的黃符。

獨孤無憂扶着她慢慢往外走，隔着一層白紗，看不清她的神情：“人不可以這樣貪心。”

雲姜輕蔑地哼了一聲，跨出門時踉跄一撲，差點被絆倒。

獨孤無憂及時拽住她，莞爾一笑：“小瞎子，真是說什麼來什麼。”

手杖應聲打在他的腿上，雲姜甩開他，瞪着人：“要說報應的話，你這黑心兔崽子……若是世上真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的眼睛為什麼會不好？世上還有比我更應享福的人？”

獨孤無憂重新扶住她的肩頭，揶揄道：“所以天賜一個至尊至貴的我在你身邊，保你衣食無憂，還要多享福？”

雲姜冷笑，惡聲惡氣地罵道：“正是因為你這死纨绔，成天上蹿下跳……才叫我知道，原來我真的罪孽深重。”

這意思，惡人自有惡人磨？

獨孤無憂剜了她一眼，故意拔高了音調：“再這樣胡說，我就将你推進水裡去，雲姜。”

“你來。”

“我知道你怕水，怕落水。”

“那你還不快點動手？我有了靈符，你違背天意，遲早天打雷劈！再下一場大雨把你沖走，沖到你那個山坳坳的黑心作坊裡去——”

誰知真的被他晃了一下，雲姜吓得将他捉緊，這死纨绔！

她氣急敗壞地擰上他的手臂，結果這人肌理一繃，緊實得掐不進去，他垂眸瞧着她的暴躁，語調得意到懶散：“喲，好痛。” 他擡頭看了看天上柔軟的白雲，豔陽高照，揶揄道，“喔，我告訴你，雲姜，今天天氣很好，不會下雨，還有就是王府地勢高，再怎麼也不會把我沖到水裡去。”

“是麼？”

臂上指節陡然一轉，敲到他的麻筋，他疼得洩了氣，嗷嗚一聲。

雲姜譏笑一記，快步跑走，獨孤無憂捂住臂，大步跟上，哼笑道：“小瞎子，定要打痛我才算作數？”

“喲，痛？哪裡痛？姑奶奶我還沒有出氣呢！”

雲姜驟一回身，拈住他手背肌膚，指尖輕輕一擰一繞，獨孤無憂疼得咬牙，皎白臉上浮起一層薄紅：“痛，姑奶奶放手——”

言語間，已到廂房小巷，狹窄的青道上，兩道身影擠來擠去，互不相讓。

雲姜突然踢了他一腳，沖出逼仄的青石道，在院子裡叉腰：“這也痛？告訴你，我這個人睚眦必報，你昨晚耍酒瘋的時候，我就盼着打雷将你劈死，吃飯将你噎死，喝水将你嗆死，或許你走在路上，突然有人将你打劫——”

一陣輕巧的腳步聲落在四周屋檐上，就像磅礴雨珠擊瓦，滴滴答答。

獨孤無憂一掠望，少說也有十餘人，不由得輕聲微笑：“你這話也跟着開了光不成？”

雲姜扶正帷帽，轉身就走，高聲道：“不關我的事，我隻是路過的香客。”

一隻手将她拽回來，獨孤無憂笑意慵懶：“少來這招，不是靈符在身，刀槍不入，你不保護我？”

為首那人眼眸一眯，出聲時柔媚得很：“要活的。”

在屋檐上的黑衣人紛紛落下，獨孤無憂眼梢一瞥，院子裡隻有一菩提，包圍漸攏，他将雲姜慢慢護退到樹下。

雲姜握住手杖，扶到粗糙樹幹上，仔細聆聽周圍聲響。

山寺的鐘聲一撞，鳥雀猛地撲翅飛出，黑衣人的劍光随之一劃，白靴一點，那一襲燦金袍陡然躍起，精湛腿法逼得黑衣人連連後退，雲袖一揮，飒如風過穿山。

趁人反應不及，他順勢絞住一人，利落奪劍，挽起劍花，直指為首黑衣女子。

在側的一名黑衣人見勢不妙，迅速撲去扼制雲姜。

刀光劍影之間，雲姜屏息凝神，細聽動靜，待人靠攏，她驟然擡手一勾，抓住樹枝躍起，橫踩樹幹上，借力倒翻回來，一腳踹倒目瞪口呆的黑衣刺客。

他摔出一聲悶響，獨孤無憂眸光一銳，挑起地上一粒石子，擊上那人頸椎。

一番動靜引得注意，就近兩人飛快沖去，想要幫忙擒拿住雲姜。

兩人腳步近在咫尺，雲姜猛地一退，将頭上帷帽摘下，就勢旋轉，紛繁的白紗繞成一團暈眩的白，面前人影一閃，雲姜從黑衣刺客身側一旋，一手揪住他肩頭衣裳，一手扣指打在他的頸上要穴。

那黑衣人頓時昏迷在地，另一同夥趁機抓住她的手臂，雲姜反擒住他的肩頭，身姿靈巧地一躍，從他背上翻滾過去，重重來了一個肘擊。

為首黑衣女子眼眸一凝，認出來這種街頭打法，覺得十分有趣。一記眼神示意，數人頓時離開包圍朝那頭沖去。

眼看分攻的人愈來愈多，雲姜漸漸力不從心，聽不清腳步聲音。此時腰上一緊，沉木香一攏，一襲燦金袍攜着一身淡白猛地飛起，落到屋檐上。

“追！”

霎時，一叢黑衣在屋檐樓閣間穿梭，對前頭一雙人影窮追不舍。

山木高聳，枝葉繁茂，躍起時長風呼嘯，雲姜攀住這人的臂，頓覺驚險刺激，頑笑出聲。獨孤無憂一手持劍，一手攬抱，嗓音清冽：“小瞎子，追逐逃命，你還覺得好玩？”

“自然！”

落到一樹孤木時，獨孤無憂回眸一望，腳尖一離，沖墜入林。

狂浪穿葉聲不絕于耳，劍光一揮，攔路青翠應聲而斷，一截斷木落地之際，那一襲燦金袍與一身淡白同時飄落林中空地。

周圍風聲詭谲，盤踞在樹上的黑衣人再次将人團團圍住。

為首女子從黑衣人後步出，一掃林中空曠，才知他這是要真正施展身手。她眼眸一笑，身輕如燕，淩空拔劍——

一時間，兩人招式攜風邀雨，勢若狂瀾，拓出劍氣淩厲如亢龍長鳴，甚至震下漫天新鮮青葉。

無數青色旋飛，獨孤無憂引劍一嘯，迅若驚雷，獨照天穹。

聲勢浩大的一擊摧枝折葉，見勢不好的雲姜立刻撲倒在地，躲在斷木後頭，為首黑衣女子心頭一凜，恍惚間一道銀亮絢爛若星矢墜落，驟引萬葉齊發，奪人性命。

躲在斷木後的雲姜抱緊頭，聽到霸道風潮撕裂血肉，青葉犀利淬入地面、林木，削過她的發頂。

惴惴不安之際，一道秀藍似晴鸾掠過，陡然将她抄起，隐入木後。

中央一刹斬殺十餘人，獨孤無憂還未收勢，餘光一敏，倏地背身旋劍，逼退來救的黑衣人。

黑衣女子緊捂住胸腹，指縫間湧出血紅異香，顯然被剛才那一擊重創。見無心戀戰的燦金袍已飛身穿林，她驚訝之餘，不由得冷冷一笑：“撤！”

剩餘黑衣人迅速跳來，護攜着重傷首領匆匆逃離。

不遠處的空地上，驚魂未定的雲姜隻聞到一股清幽的梅花香，這人溫潤一笑：“姑娘，可還好？”

她還未道謝，一把染血的雪亮長劍已抵到這人的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