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秀朝帝子選妃,皇城休沐一天。
太子生母——葉皇後從秀朝一百八十位貴女中初拟出一份名單,藉此,二十名貴女從衆多人選中脫穎而出,成功入圍由帝後親自主持的三輪考核。
皇城裡,白玉闌幹,朱紅金漆。
天子的廟堂,是前朝,女子的廟堂,亦是前朝,否則做皇後隻是為了得到一國之母的名諱?
宮道兩旁,上百牡丹盛烈得雍容華美。
層層疊疊的花瓣火紅如霞,絢麗奪目,元陽淡淡掃過,不由得想起他們原本的主人——逐歌太子真乃天姿國色,哪怕譽名第一美人的故太子妃在他身畔亦被奪去光彩。
美,亦美得太過了些,是不詳,是妖孽,都說紅顔薄命,虧他這個人去得早……時至今日,那一張絕美的容貌還常為人津津樂道。
唯獨死人不會衰老,所以,被人提起時,他一直都是年輕貌美的模樣。
現在,她偶一見到長歡,卻有這種凄涼的感覺,他清貴得更像父親一些,無憂,無憂呢?他更像太子妃,美得張揚,言語之間肆意狂妄。
到了群芳殿前,引路小太監笑容谄媚,恭敬伸出手:“郡主請。”
元陽應了一聲,一搭眼,就瞧見了美得張揚的金冠少年。
宮門幽幽,飛檐琉璃,将兩道身影镌刻成畫。
這人少見地穿了一襲白衣,清逸驚豔,恰是舊時模樣。他神情淡漠,垂着臉,濃密眼睫投下一段意味不明的青影,眼尾刻着一段深紅。
儲秀太子按着他的肩頭,似在頑笑,他抿着嘴角,擡起眼簾時一下子撞到她的視線。
清風從他們三人之間拂過,一段明黃冠帶時起時落,就同無法逾越的天塹那樣,斬斷情緣。
霎時間,物是人非的蕭瑟與欲語還休漸漸漫過心頭。
若是逐歌太子仍在人世,這一切不再如此……他會天真爛漫地長大,同從前那樣笑得稚氣,做意氣風發的白衣少年郎。
元陽一錯眸光,望向儲秀太子,輕輕一笑:“參見太子殿下。”
儲秀太子颔首微笑,語氣溫善:“元陽,怎麼來得有些遲?快辰正了,裡頭的人都齊了。”
“來得殷勤,不如來得恰好,太子殿下。”
話是對儲秀太子說的,餘光卻剜在另一個人身上,獨孤無憂暗暗挑眉,這小丫頭原來很會說話,也很會記恨。
“好,來得恰好。先進去罷,都在等你。”
“多謝太子殿下。”
踏入宮門前,元陽瞟了一眼某人頸上白紗,唇畔卷起冷嘲,原來穿白衣是為了叫這白紗不那樣顯眼,真是本事,很會丢人現眼,蠢材。
待目送人入了宮門,搭在白衣肩頭的手緩緩一拍,是寬慰,是威懾。
獨孤無憂笑看儲秀太子,并無一絲異樣,兩人并肩走向花道,衣擺掠過深紅粉白的牡丹花,猶如行走在一團錦繡間,不識人間疾苦。
“這花開得熱鬧,群芳殿熱鬧,洛塘也熱鬧。”
“洛塘?是軍報?父皇未曾說起。”
“原來陛下已有主張。”
原來?
好會說話。
儲秀太子眸光一動,不疾不徐地問:“你聽沈知世說的?”他心裡一清二楚,語氣頗輕,“他在軍中還好?無憂,你與他私底下相交甚密。”
“這事情确是聽他說的,殿下。”
儲秀太子垂眉,摩挲着腰間玉佩,輕聲笑道:“無憂,你就不怕孤起嫌隙?”
“殿下,長歡與臣弟水火不容,他近來常見穆宇,不是麼?葉舅舅在邊關鎮守,穆宇常去信請他指教武藝,他年紀雖小上半歲,但是進步神速,臣弟快打不過了。”
儲秀太子吟着微笑,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群芳殿内。
金紗織就,飛凰榮耀。
寬殿之内陳列二十張書案,筆墨紙硯,靜待佳音。
鳳翎步搖越過重紗,盈盈流光映照一張嬌豔的臉,葉皇後年逾三十,仍秀美如花。她搭着女官孟暖的手背,蓮步輕移,尊貴無雙。
貴女們紛紛行禮,婉轉拜見:“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
珠玉環佩泠泠作響,衣袍舒光。
殿上靜寂,衆人屏息聽訓,女官孟暖代葉皇後宣讀了些體面話,列首的元陽斜過餘光,恰巧此時,葉蓁蓁同樣遞來眼神。
兩人目光一觸,卻見葉蓁蓁唇畔輕揚,勢在必得那般。
元陽心下一凝,沒有細聽殿上言語,隻抓住第一輪選拔的最後兩個字眼:策論。
竟然是策論。
宮娥奉來花茶,淡白霧氣遮掩住葉皇後秀美眉目,唯獨那一抹銜笑唇紅十分灼眼:“孟暖,開始罷。”
“遵命,皇後娘娘。”
“開卷。”
裙裾款款,宣紙生香。
元陽一鋪鎮紙,掃了一眼題目,是:《攘外必先安内》。
好,好題目。
曆朝曆代的默契是後宮不得幹政,然而曆朝曆代的後宮默契是……幹政這事盡量不擺到明面上。
元陽挽着袖子,慢慢研墨,硯台與墨錠互相磋磨,吐出烏暈,然而決定下墨的還是這隻手。她一圈一圈打着轉,靜靜地思索落筆事……一陣水溶到墨裡,沖淡了黏稠。
她垂着眼睫,忽而眸光一撇,隔斷屏風後,撚順的毫痛飲濃墨,落紙迅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