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雙金絞絲镯輕輕碰撞,行筆有力……簡直信手拈來,洋洋灑灑。
元陽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起筆,落下兩字,算是開題。
外頭暖風陣陣,殿上一縷青煙缥缈散去,宮娥步來點燃最後一支時辰香。
金絞絲镯陡然滑落,撞在白皙的小臂上,折射出銳利的光。
屏風那頭,葉蓁蓁抵着臉,逡巡紙上筆迹,一字不錯。她側了視線,看到一襲紅還在凝眉斟酌,一筆一筆,一手簪花小楷寫得極嚴謹。
她聽說元陽前段日子獻了一段佛經給皇後,字迹娟秀靈動,十分用心。
葉蓁蓁嘴角抿起,眸光熠熠,都說字如其人,隻以為娉婷郡主驕傲尊貴,誰知道元陽這丫頭心思玲珑,也會寫那些古闆東西去讨巧。
她又瞟到自己指尖的水紅丹蔻,不由得多想了一層,這是個聰明人,雖從小在意無憂,但東宮太子妃的位置是她眼下最好的抉擇,既然她下定決心要争……這第一輪,元陽會出什麼法子來赢?
殿上忽而擊掌兩聲,衆人紛紛停筆,随着起卷,屏風亦撤去。
葉蓁蓁終于看到元陽,朝她嬌氣地笑了一笑。
收卷的孟暖注意到這一笑,微微皺眉,不禁起了疑窦——自家大小姐頗有些玩世不恭。
暫時遣退的貴女們都去殿外等候,殿上又靜悄悄的了,隻剩紙張的幹燥摩擦聲。
由皇帝派來的内簾官三審三批,判語下得極快。
葉皇後站在花窗前,觀賞花缸裡的缤紛牡丹,四名宮娥在她身後打扇,一切,悄無聲息。
約莫一刻後,為首内簾官突然低語兩句,将一份試卷遞給孟暖。
“娘娘,三位大人以為這一份試卷要您親自定奪。”
柔白手指一接。
孟暖的眼神随着試卷徐徐展開而凝起,隻見葉皇後将其稍稍翻檢,秀眉微微一擰,笑意似有若無。
……女德。
殿外驕陽似火,等候半個時辰的貴女們不時細語,唯獨葉蓁蓁迎立風處,與梧桐言笑晏晏,落得輕松自在。
殿門戛然打開,一股幽涼猛地撲出,衆人都朝那頭望去,隻見侍奉太監清了清嗓子,尖尖細細地告:“入殿,觐見——”
與此同時,東宮水畔。
碧如磨盤,花勝鬥盞,柳葉似剪,削去塵思。
一道白衣伫在樹影裡,側臉如玉,正淡淡瞧着水中菡萏,頗有些湖君遺立的風姿。
郎旭搖着雅扇,站在橋頭,飒飒一笑:“群芳殿上正熱鬧,不去瞧瞧?對了,怎麼不見太子殿下?”
他擡起眸光,輕聲問道:“現在到第幾輪了?”
“怕是第二輪了,聽說剛考完才情,現在又開始試品德。”
“還早。”
還早。
郎旭歪坐闌幹上,指着他眼尾的紅,問道:“這裡,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朝他遙遙一笑:“你說呢?”
郎旭收攏折扇,揶揄道:“不大真。”
“那就是不大真。”
第二輪試場轉到了禦花園裡頭。
入圍僅有八人。
此時花園裡挂滿了謎語宮燈,元陽擡起第一隻宮燈:“和風千層浪,仰面剪情思。”
金絞絲镯清脆響動,引人注意。
對面,葉蓁蓁正歪頭猜謎,忽而注意到了她,輕巧一笑。
元陽微微凝眉,擒住宮燈一角,寫下謎底:紙鸢。
女官孟暖背着手來回逡巡,路過時重重地看了這紅衣一眼,又默不作聲地走開。元陽鎮定自若地挽起第二隻宮燈,實則回想起方才宣讀名次的情形,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賭對了。
這一幹貴女既能脫穎而出,自然不是小家子氣的人物,琴棋書畫不過基本功,治家治國之術亦涉獵,葉蓁蓁是譽滿京城的才女,論對前朝事與經卷辭的見解,自然首屈一指。
左思右想,她到底決定不與葉蓁蓁争才思。
她雖善書法,卻不善章賦,真與這第一美人比胸中溝壑,見地深淺,未必赢得過她,此其一。
葉蓁蓁對詩詞歌賦豈止精通,其才情之高令郎太傅都訝然,以至于皇帝曾開頑笑要她女扮男裝考個狀元試試,此其二。
她料定葉蓁蓁性情清傲,見識談吐深雅,起筆落文之風大開大合,必重剖天下事,此其三。
既然順着題目極難赢過,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葉蓁蓁論前朝事,她就論後宮德,以一個“内”來模糊本意。
外者,天子之敵,小則不服教化的臣民,大則秀朝之敵,不過虎視眈眈的奉朝,洛塘。
内者,天子親衆,小則後宮親眷,大則秀朝群臣萬民。
這是選妃,卻不是選狀元,後妃取賢取德——甯願藏拙,與其輸在才情上,不如各領風騷,再者說,三位内簾官在,葉皇後必定賣皇帝一個面子。
皇帝忌憚葉家勢大,對葉皇後插手朝政頗有微詞,畢竟外戚篡權奪位一事不可不防。
這“女德”二字算是逢迎了皇帝,開罪了葉皇後。
——故而,她與葉蓁蓁雖同為榜首,第一局卻算僥幸取巧,不輸不赢。
淡淡思忖間,已完成所有燈謎,元陽還沒有放下筆,就聽前頭的桌案處傳來吩咐:“諸位小姐,請來抽花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