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了再不問凡俗中事,老師作何又問我呢。”老者撥弄琴弦一曲收尾,手指輕輕撫在弦上。
他笑了笑:“這麼快便全然放下了?”
“我既做了便不後悔,帝王之争向來就是你死我活成王敗寇。如今錯已鑄就成王敗寇,以後這朝堂之争自然不必再問。”
老者從琴案前站起身來,行至水榭看着那一池錦鯉。從侍女手中接過一把魚糧随手一抛,魚群立即簇擁過來争相越出水面,遠看便如煙火一般。
老者輕歎,開口言道:“她的羽翼和心智都日漸豐滿了,知道擺弄人心更善利用人心為己造勢。”
李因面色如舊,淡淡言道:“所以你我輸了。”
老者聞言目色一動,背手轉身:“月滿則盈水滿則溢,我們且看着這長安城裡的熱鬧,就和這些貪嘴的魚群一樣,食兒用盡時自然散去。
财帛動人,可當今天下千年基柱不是一兩句玄之又玄便可言清的,此番我們都不必出手,自會有人會替我們掃清障礙。”說着抖了抖手中的殘糧。
李因看着水榭裡争食跳動的魚群默不作聲。
轉眼半月已過朝會之争過後三省做事更加謹慎,加上近來長安城的風言風語。
長安城裡暗流湧動,朝中各派猛然驚醒各做各的打算。從先前全然不信女子恩科一事能擺上桌面,到如今不得不重新審視他們所侍奉的這位女君。
自古革舊制能成事者絕不僅僅靠王權霸業,女皇深谙其道。
依照先前的旨意,鳳閣在京中一處館驿設為論道之處,追念先秦之風取名“稷下”。館中設館丞三名主管内事,設史官若幹記錄每一場論道的内容。
上言:當今天下諸事,律法未禁之事皆可在稷下論,暢所欲言言之無罪。此話一出頗得讀書人擁戴,一時之間天下文人紛至沓來隻為論道。
無論湯人還是外邦人,士族還是寒門都可入館言談,勝者得彩。前來論道者可由館丞館役匹配論道對象,亦可下戰帖時不時還會舉行如曲水流觞般的多人活動。
“稷下”落定,開門迎客風頭無兩。長安城内,上到公主親貴下到市井黎民都曾直接參與或是圍着館驿湊過熱鬧。有人奔着彩頭有人為了名聲,還有的隻為那頓宴飲,不管目的為何都使“稷下”門庭若市往來不絕。
女子恩科之論是禦前欽定的論題,也是設立“稷下”的初衷,更是開館以來長安城中四處讨論的熱門。
這日“稷下”接了宮裡的旨意要在館内設曲水宴,遍邀京中女子親貴,女官、朝中官員。
黎亦歡自然也在邀請之列,亦歡起身後,府内便忙了起來。雲英命人取來冠子,都是日前才用桂花香氣熏染過得芳香宜人。
黎亦歡偏頭看了一眼侍女捧着的服制:“取绛色齊襦來吧。”
雲英聞言有些驚訝的應道:“将軍要穿齊襦去稷下嗎?今日王公貴族具在,是不是有些不夠莊重啊。”
“無妨,這稷下是官辦,可所議之策卻是個人言論。今日論女子恩科一事,我為女子自然穿平常服制不必刻意。”
雲英一笑:“是,這就幫将軍绾發,卑職今日親自上手。”說完便拉黎亦歡在妝鏡前坐下來,取過梳子一點點,段子般的烏發從頭皮梳到發尾,黎亦歡閉着眼感受着梳齒一點點輕柔的滑動,整個人都卸下力來。
“阿姊,如果今日是你去‘稷下’女子恩科一事你會怎麼論。”
“我?卑職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黎亦歡睜開眼,對着銅鏡打量着雲英面上的表情:“沒想過嗎?阿姊做事一向心中有數,這話說的倒不像是你了。”
雲英手上依舊篦着發:“此事真論及确是難事。”
“怎麼個難法”她追問着。
“我也是自小就入了衛府,身邊共事的有女子也有男子,每逢晉升考課女子便不如男子,可大家卻未覺不平。
男子誕生便是習字讀書,憑科考或官蔭入朝為官、或是從軍入伍上陣殺敵争取軍功,可女子降生的課業,便是女紅、家事,至于詩書能入學堂也是點綴并不要緊。
這些好似什麼天經地義之事無需辯駁。可當今兩代君主皆是女君,她們未遵循此道,天下卻以其為尊。世人也便慢慢開始追問,這男子追求功名女子主持家事是為什麼?
可追問下去也似沒有結果,而且每每議起此事卑職心裡也會有隐隐的不安也說不清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