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曉伸出手來,在那束光下翻覆着瞧着,她将手心向上像是想抓住那點光亮似的。
“路?我早已沒有退路了。”
黎亦歡追着她的話,身子又靠近了她幾分。
一把狠狠抓住了她的手,像是要抓住激流裡的一片落葉。
“你說出他是誰,我就留着你這條命。”
眼神交彙的瞬間,司徒曉原本死灰一般的臉色,競也生出幾分閃動的晶瑩,可下一秒卻又滅了。
她揚起臉,看向她的眼中。
“陛下早有秘旨吧,你留我這條命還能留到幾時?”
黎亦歡原本就皺着的眉目團成了死結。
“想好了。”
“想好了。”
黎亦歡細細打量着她,輕輕勾起的嘴角下是周身凄慘的血漬,昔日飛揚跋扈的外皮下,内裡藏着的竟是如此頑固的靈魂。
她背過身皺起眉,閉了閉被血腥熏酸的眼,沖着門外正要跨出去。
監室裡的聲音卻又響起來。
“他确是不配,可在我瀕死之際到底是他救了我。
他可以做伥鬼,可我不能如此活。今日所行不是為他,是為自己。
黎亦歡,我這一生命途不濟,你雖救不了我,但我承你的情。
今日與君長别,盼君如願。”
她掙紮着站起,整整了身上那件破爛腥臭的囚服。
拱手一拜,又俯下身去。
黎亦歡微微偏頭卻始終未轉過身去,片刻後便擡腳而去。
原本還明月當空的晴朗天色,現在卻驟然變了臉。雷聲哄響着,頃刻之間傾盆大雨便從天際潑灑下來。
離開地牢再回到将軍府,黎亦歡的臉色和天色一樣深沉。
平日裡但凡回府,她都會迫不及待的換去沾染腥氣的外衣,今日卻就這麼坐在那一動不動。
傅峥戴着鬥笠,從水牢一路策馬而去。
衛府外對側的街坊中,一片屋檐背面,兩名黑衣人正緊緊的盯着衛府門前。
傅峥的馬在将軍府門前停了下來,向内遞了消息見了雲英,便又匆忙折返了回去。
“将軍,司徒昭儀撞壁自戕。”
黎亦歡臉上不見絲毫的訝異,她走到門前仰頭看着檐下,水簾從上直墜下來,落在院裡的瞬間,濺起層層的飛花。
雲英打量着黎亦歡面上幾分恍惚的神色,開口相勸。
“将軍是想救她,可沒成想……那人,面對一個為了自己甯願舍棄性命的女人,竟能做到如此決絕的程度。
這本就不是将軍的錯,現下情狀也是司徒大人自己選的路,将軍不必太過傷神。”
“隻是……屬下愚鈍,既然知道司徒曉一開始便是這局中的棄子,我們卻又為何要行今日這樁麻煩。”
她的視線落在了手中,攥着那枝司徒舊物裡的珠翠。
“我本是抱了些幻想,一來,就算是那人不願為女人冒險,可畢竟眼見一個願為自己交付性命的人,興許也會露出些許破綻。
二來,若是那人真的絲毫不為所動,司徒曉見狀就此願意松口供認,我們便也有收獲。”
“其實我從沒期待,這神秘人會真的為了一個女人,哼……”她不由的哼笑出聲。
“将軍默許黎娘子在陛下下手前自行了斷,也算是全了她在世人口中貞潔烈女的名。”
“貞潔烈女?她司徒曉一生,為朝廷積年累月案牍勞形。若是男子之身,也定是他們口中的經綸滿腹的安邦之臣。
今日蓋棺卻隻是個貞潔烈女,何其荒謬。”
黎亦歡轉身回到内室,行了兩步眼色倏然一變:“那幾隻蒼蠅都盯住了嗎?”
雲英微微一笑:“将軍的眼力,幾隻蒼蠅怎能飛出衛府的大門。”
終南山山道險峻蜿蜒,夜色裡從上向下望草木的碧綠都凝成墨一般,翻湧着無邊無際的黑。
藏在山澗峽谷裡的世家别業,點了燈便像是嵌在山間的珠玉。
一衆仆從捧着鮮美的果蔬魚貫而入,年輕男子持劍行至堂前,對着坐上的人拱手一拜。
左右退去,閉上了房門。
“大人,衛府處下屬來報,司徒曉自戕了。”坐上人放下書卷,峰般的眉骨下一副鳳眸,目色卻幽深如海。
“嗯。”他嘴唇一抿,聲線如冰般的響了句。
“司徒娘子向來聰慧懂得權衡之道,還是大人慧眼,也免了我們的一樁麻煩。”
“是啊,說起來她确實知心,可惜了。”
“也多虧了那個黎亦歡,若不是她憑着幾封信件就斷定司徒是閣部之人相救,我們還沒這麼容易脫身。”